在旧书摊上淘书,一如去古玩市场上觅宝那样,既有规则定律,又有意外之喜。
那天,在众多摊位一一逛下来,竟颗粒无收,想兜完这不多的几个摊位,就打道回府了。在最后一个摊位,有看呒看间,一眼瞥见身旁有人在翻着一册旧书,并有五个字的书名跳入我的眼帘:《独鹤小说集》。我顿时心跳加速,这可是难得一见之书啊!但淘书规则告诉我,别人拿在手里的东西,旁人不该有任何表示。紧张之中我必须不露声色,屏气静声地等待。只见那人粗粗翻了翻后,竟将斯书放回了书摊。啊,谢天谢地,我的机会来了。我伸手悄悄地将书抓在手上,才觉得心头石块落地。也许,那人不知独鹤就是大名鼎鼎的严独鹤,也没顾得上看看书前赵苕狂撰写的序言,题为《本集著者严独鹤君传》的集首文。这可是严独鹤惟一的一部短篇小说集。此外,他有一部长篇小说《人海梦》行世。
《独鹤小说集》为三十二开本,由世界书局印行,民国十三年六月初版,版权页上列出“十家说粹”的丛集目录,可见此书为丛书的一种,其他还有《(江)红蕉小说集》《(徐)卓呆小说集》等九种。以我游玩旧书摊十多年之历,却从未见诸,这套十人短篇小说丛集是否都正常出版,亦未可知。斯书“目次”中列出六篇小说,即《留学生一》《留学生二》《恋爱之镜》《月夜箫声》《如此牺牲》《可怜之女郎》。正如赵苕狂在集首文中所言:独鹤“性嗜小说,儿时即熟读水浒红楼诸书,课余辄把卷弗释,至废寝食。嗣又博览西方小说,故其所作,能融冶新旧,自成一家,散见于各报纸杂志者至伙”。这就勾勒出独鹤的小说概貌。他的好友、《申报》副刊《自由谈》的首任主编王纯根曾有文写道:“海内文人谈独鹤者,莫不誉为中西淹贯新旧兼长庄谐并妙之老手矣”。确实,严独鹤的小说无论是题材或写法,都是独树一帜的。如集中两篇以留学生为题的小说,一写留学前筹措资金之难,一写留学归来就职之艰,两篇小说异曲同工,写出了中国留学生生涯的坎坷路程。上世纪八十年代文坛掀起过留学生文学的潮流,其实这一潮流的始创者,当独鹤先生莫属了。他早年就读于上海广方言馆,专习英文与工科,毕业后曾准备东渡扶桑留学,不料因父亲遽然去世而未能成行。由此他深谙当年赴海外留学的诸多辛酸内幕,所以在短篇小说写作中信手拈来,顺理成章。这一题材在他的长篇小说《人海梦》中亦有涉笔,且人物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从一九一四年应聘入《新闻报》馆,独鹤很快升任报社副总编兼《快活林》副刊主编,人称“快活之鹤”。至“一二八”事变,国家危难,民众伤痛,无快活可言,遂将副刊改名《新园林》。他又任《红杂志》(后为《红玫瑰》)名誉主编,撰写了几十篇短篇小说,《独鹤小说集》的六篇即选自此两刊。集子的封面设计颇具匠心,以楷书题书名,十分醒目,又以一束牡丹花作底衬,若隐若现,显出朦胧美。牡丹因其色香俱全,冠绝群芳。有趣的是,那时有人写《文苑群芳谱》,将独鹤的小说喻为牡丹,富丽而又丰润。未知两者是纯属巧合,抑或寓意为之。
严独鹤于一八八九年生于上海,祖籍浙江桐乡乌镇,名桢。早年元配夫人不幸病逝,自认不克双飞,孤如“独鹤”,即以此为笔名。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他结束了四十余年的报业生涯,先后任报刊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副馆长。“文革”中他备受迫害,于一九六八年八月二十六日含冤去世。而他的《独鹤小说集》与《人海梦》是留给世人的绝响。时下我为一册旧书喋喋不休唠叨于此,一是今年正值严独鹤先生辞世四十周年,以志纪念。二是他作为著名的通俗文学家,已恢复其在我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席之地。三是民国年间的文学旧籍,尤其是名作家之著,已日显珍贵,有专家将其称为继古籍善本后的新善本,愈具收藏价值。善哉斯言。
(实习编辑:马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