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为当代中国广受关注的文学现象,网络文学以其海量的生产规模和跨文化传播的“中国风”在国内外产生了巨大影响。新时代的网络文学面临新的挑战,并呈现出值得关注的发展趋势。其中,短视频引流的“增量焦虑”、免费阅读对线上付费订阅人气的冲击,以及现实题材创作如何赋能文学“抓地力”问题,是当下网络文学必须面对的三个挑战;网文IP文创产业链的“下游倚重”、网络文学批评的在线化与数据化,以及5G商用与人工智能兴起不断催生新型业态,或将是网络文学未来发展的新趋势。
关键词:网络文学 切入现场 新挑战 新趋势
汉语网络文学经过三十多年风雨历程,开始转型升级、提质进阶,凭着品类丰富的作品、泛娱乐消费和跨文化传播的强劲影响力,已经成为当代文坛最受关注的文学新锐。时至今日,必须正视网络文学在新的技术条件与社会语境中面临的新挑战,辨识其发展的新趋势,以便在调适性选择中让这一文学新军行稳致远。
一、切入现场:打造“矢量”前行的“增长极”
1.持续升腾的增量与存量。
自1991年世界上第一个用中文表达的文学电子刊物《华夏文摘》在北美诞生至今,汉语网络文学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发展历程。从20世纪90年代“文青式”创作到世纪之交的低迷探底,直至2003年创立“VIP付费阅读”模式后一路上扬并“矢量”前行,近两年借助新冠肺炎疫情的“宅居”蓄势,我国网络文学一直保持高速增长态势,以文学“黑马”之姿成为中国也是世界文学中最为亮眼的“增长极”。
有统计表明,截至2021年6月,我国网络文学用户规模为4.61亿,占网民总数的45.6%,年新增签约作品约200万部,各文学网站日均更新字数超1.5亿,全年累计新增字数超500亿。2020年中国网络文学市场规模达249.8亿元,累计创作网络文学作品2905.9万部,网文作者累计超2130万人,IP的改编量为8059部[1]。这些统计数据未必精确,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无论是网站作品存量还是年度作品增量,我国的网络文学都居于增长高位,已经是一种时代“现象级”文学形式,并且是当今传统文学低迷期唯一的文学“增长极”。
文学在我们这个古老的国度一直被视为文明之表征、文化之精粹和艺术之母体,但在20世纪90年代,中国的文学在经历过拨乱反正、激情喷发的“高光辉煌”后,传统的精英文学(或纯文学)风光不再,慢慢淡出文化舞台中心,随之,文学与时代相生相融,出现新的变化:“在不到20年的时间里,当代中国文学即遭遇了两次大的变革,一是始于20世纪80年代末的‘边缘化’退缩态势,二是在世纪之交出现的‘数字化’媒介的冲击。第一次变动让文学失去了轰动效应,而第二次则使文学开始步入存在方式与表意体制的技术转型。究其原因,如果说前者是源于经济体制转轨的社会掣肘,那么后者则是信息科技的革故鼎新对文学渗透与博弈的必然结果。时至今日,第一次变动形成的文学震荡庶几归于平静,而数字媒介下的文学转型才刚刚拉开序幕”[2]。多年前的这个判断今天看来并未过时,不同的是,借由数字媒介产生的网络文学不仅拉开了序幕,而且日渐走到今日文化舞台的中心,与传统文学的影响力收减之态形成鲜明反差,不仅成为“文学会客厅的大象”,还打造出世界网络文学的“中国时代”。环视当今“地球村”的网络文学,只有中国一枝独秀,堪与好莱坞大片、日本动漫和韩剧一道,享受“世界四大文化奇观”的声誉和荣光。
2.高质量发展:历史“拐点”的文学承诺。
当“矢量”前行的网络文学发展到一定的量级后,仅靠“跑马圈地”的类型小说覆盖和日更不辍的高产增量已日渐失去自我更新的能力,提升文学品质、赋能作品价值,才是网络文学在高质量发展“拐点”上应有的文学承诺。2020年12月30日,136位知名网络作家联合发出《提升网络文学创作质量倡议书》,呼吁全国网络作家坚持正确的创作导向,自觉抵制“三俗”;加大现实题材创作力度,塑造新时代新人物新形象;提升文学素养,反对跟风写作;不以点击量和收入论英雄,倡导“降速、减量、提质”,加强精品化创作;推进网文出海,讲好中国故事。中国作协指出,中国网络文学进入转型升级发展的关键阶段,要实施文艺作品质量提升工程,统筹规划,加强引导,出台措施,关心网络作家的成长,促进网络文学的高质量发展[3]。
从政府管理的角度看,引导网络文学创作从数量增长向质量提升主要有两大举措,一是加大对网络文学的扶持力度,鼓励有风骨、有温度、有文学内涵的创作,推进网络文学精品化发展进程。如2021年中国作协遴选30部网络小说作为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各级作协组织采取线上线下结合培训网络作家。阅文集团2020年创立阅文起点创作学堂,开设“网络文学作家卓越班”,提供线上课程近300节,覆盖数十万作者,超百位作家参与线下培训。二是加强文学价值引领,构建精品力作评价标准。中国作协连续发布“中国网络小说排行榜”和“中国网络文学影响力榜”,用规范的评价标准遴选优秀作品,为网络文学高质量发展树立标杆。特里·伊格尔顿曾总结文学发展的基本规律:“历史变化就是系统内种种固定元素之间逐渐的重新组合和重新排列:没有任何事物消失,它们仅仅通过改变与其他元素的关系而改变了形状。在任何特定的时刻,文学系列都会碰到好几条可能的发展道路,但实际选择了哪条道路却是文学系统自身与其他历史系列的‘相互关系’的结果。”[4]我国网络文学选择的品质化发展之路,是历史对这一文学形式的必然选择,也是时代要求的正确选择,因为无论是文学(网络文学)与文学(传统文学),还是文学与社会的“相互关系”,都要求网络文学面对转型“拐点”时选择高质量发展的正确路向。
3.跨文化传播:“地球村”里的“中国风”。
网络文学的跨文化传播是中国文化“走出去”的一大亮点,也是网络文学面向世界讲好中国故事、展现中国文化“软实力”的一个窗口。《中国网络文学国际传播发展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中国网络文学共向海外传播作品10000余部,其中,实体书授权超4000部,上线翻译作品3000余部,网站阅读和订阅App用户超1个亿。现在,中国网文出海已经从个人授权出版、平台对外授权、在线翻译传播,步入到域外本土生态建立的发展阶段,传播方式有实体书出版、在线翻译传播、IP改编传播、海外本土化传播和投资海外平台等,App类网文平台日趋主流,传播范围从东南亚、东北亚、北美扩展到欧洲、非洲,覆盖“一带一路”40多个国家和地区。网络文学刮起的“中国风”遍布“地球村”,吸引了数以亿计的海外读者,他们也和国内读者一样,热衷追更、讨论情节,用中英双语总结网文高频词汇对照表,甚至还有读者摇身一变,从阅读的受众变成网文创作者,成为我国网络文学的海外“代言人”。
网络文学跨文化传播的亮点在于:第一,为海外读者提供优质丰富的阅读内容。网络文学中的宏大世界、奇幻想象与人性通感深深吸引了海外读者。在Webnovel上的《天道图书馆》评论区,网友Hevveh留言称,这是“他看过的最好故事,书中包含许多独特有趣的情节,很容易让人产生代入感。主人公的人格魅力,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令人神往”。第二,为海外作者打造开放灵活的UGC创作平台,通过降低创作门槛,设置创作专区,举行征文比赛等,使网文创作呈常态化趋势。第三,打造专业编辑团队,运营“写—发—读—改”终端,高效孵化作品,实现多向转化;优化作者薪酬与福利制度,提升作者创作成就感与幸福度等,为网文产业实现全版权运营奠定基础。以《全职高手》为例,其小说英文版在Webnovel多次登上畅销榜榜首,动画版也在YouTube上连载,片头广告联动同名手游,最大限度地发挥了IP联动效应。除了从文字到影音、游戏、衍生品的蔓延,网文企业还通过投资海外文创企业、与海外企业建立合作关系等方式,丰富网络文学全版权运营形态。如囧囧有妖的《许你万丈光芒好》向越南授权改编版权和电子版权,由越南河内白明股份公司负责改编剧的拍摄制作。阅文投资韩国网文企业Munpia,使其成为Webnovel进入韩国网文市场的重要通道。
网络文学这股“地球村”里的“中国风”正抓住全球文创产业发展的绝佳机遇,率先打破文化“走出去”的壁垒,积极展现中国文化魅力,踊跃参与全球泛娱乐市场竞争,践行文化“一带一路”倡议,提升了我国文创产业的核心竞争力与全球影响力。
二、追风潮动:挑战下的行业反思
1.短视频引流的“增量焦虑”。
在经历多年的高速增长之后,网络文学的线上经营进入瓶颈期。据阅文集团财报,2017年至2019年,阅文的线上收入从834%下降至444%,付费盈利收缩是线上用户止增的重要信号,这种增长乏力引发的“增量焦虑”一直传递到行业末端。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2021年9月发布的第48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没有如往常一样将网络文学单列为网络娱乐大类,这与网络文学在网络娱乐类应用领域增长乏力、市场表现逊色于网络视频、网络直播与网络游戏等不无关联。请看近年《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的几个数据统计,2018年12月,我国网络文学用户规模4.32亿,占比52.1%;2019年6月,用户规模4.54亿,占比53.2%;2020年3月,用户规模4.55亿,占比50.4%;2020年12月,用户规模4.60亿,占比46.5%;2021年6月,用户规模为4.61亿,占网民总数的45.6%[5]。这些数据表明,网络文学用户规模近三年有小幅度增长,但增长幅度远低于预期;与此同时,用户占比则呈不断下降趋势,这说明网络文学的原有市场份额正被其他娱乐应用“蚕食侵占”。
除了激烈的外部竞争,网络文学遭遇的“瓶颈”也有自身因素。阅文集团财报显示,2018年至2020年,公司月付费用户占比分别为5.1%、4.5%、4.5%。免费阅读的兴起一度给网络文学带来新的增长点,但潮水退去之后,不但免费阅读苦苦挣扎、勉力支撑,付费阅读也不可避免地进入下行模式。如此“内忧外患”迫使行业将目光投向了短视频,希望能借短视频“东风”再现网络文学昔日的辉煌。
为纾解这一“增量焦虑”,一些有实力的大型网站挑选网文作品中的精彩桥段、人气梗或人设梗,制作成微短剧、视频漫剧或漫画、有声书等以引流作品,增加流量。借短视频引流的原因十分明显。第一,视频特别是短视频是“注意力经济”时代的佼佼者,其对眼球的吸引力远大于文字阅读。截至2021年6月,我国网络视频(含短视频)用户规模达9.44亿,较2020年12月增长1707万,占网民整体的93.4%;其中,短视频用户规模达8.88亿,较2020年12月增长1440万,占网民整体的87.8%[6]。另外,据《2020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的数据,全国短视频用户观看短视频的日均时长为110分钟。可以说,短视频的网民使用率(93.4%)在互联网应用中排名第二,仅次于即时通信(97.3%),远超文学使用率(45.6%)。短视频借助技术红利已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形成了互联网时代的虚拟“部落”,使用户获得了电子身份与群体认同,其强大的影响力是文字阅读所不可比拟的。第二,网络文学与短视频具有天然的亲缘性。那些以信息流广告形式在抖音、快手、优酷、微视等视频平台发布的1~5分钟的短视频或微短剧,其大多根据网络文学作品最经典的反转桥段改编,情节紧凑、颇具吸引力,目的是引导用户下载网文App,实现流量到用户的转化。网络文学情节跌宕、矛盾丛生、人物鲜明、爽点密集,十分适合改编成短视频。并且,短视频制作周期短,资本投入低,时效性强,是网络文学落地影视的高效之选。
据《2020快手短剧生态报告》,快手上的微短剧已超2万部,点击破亿的超12.5%,粉丝量超100万的短剧作者已近1200位。快手短剧更是进一步携手创作者、IP平台以及影视机构,志在打造1000部快手独家精品短剧。抖音也已开启了短剧新番计划,鼓励MCN机构或个人作者在抖音首发带有连续剧情的1~5分钟作品。此外,抖音还联合番茄小说共同推出“番茄IP改编合作”计划,鼓励用户将IP改编成精品短剧。微视正推出主打制作精良的1~3分钟竖屏连续微剧品牌“火星小剧”,以及针对精品微剧的扶持计划“火星计划”。七猫、番茄小说、米读等免费平台的成功探索促使传统付费巨头躬身入局,纷纷谋划将旗下浩如烟海的小说IP短视频化。阅文集团推出了IP短剧《生活挺甜》,发布在B站的官方账号,中文在线也表示旗下原创网络文学平台17k小说网编辑团队正推进相关短视频业务。
网络文学与短视频的“牵手”使赘婿、霸总、穿越、复仇等主题的文学创作大放异彩,后者不仅引流效果出色,网友还纷纷以此为“原材料”对其进行二次加工,进一步促进了网络文化的狂欢。微短剧《龙王赘婿》凭借浮夸的演技、不断反转的“套娃”情节以及简单粗暴的台词梗在2020年火到出圈,歪嘴龙王成了B站和微博等平台的流行符号,“时日无多”“有眼无珠”“三年之期已到”“逐出苏家”等话语在网友中口口相传,成为网络流行话语的一部分。
从市场角度看,短视频引流虽风头正盛,我们却不可对之过于乐观。首先,短视频虽能吸引大批流量,网文App最终能否留住这些流量仍是一个问号,许多下载软件的用户只是“蜻蜓点水”式的凑热闹,并非网络文学的核心人群。网文发展重在核心人群的深耕以及市场价值的挖掘,文学品质“护城河”建设比表面的数据变化更为关键。其次,短视频为了在1~5分钟内吸引用户,必须提取网文作品中最“狗血”的部分,这样的目标设定会潜在影响作家的创作模式与创作理念,进一步挤压网络文学的文学性。类似“孩子没了”“霸道总裁”“重生逆袭”“豪门夺产”这些关键字眼和3秒一小反转、30秒一大反转的情节设定,会使网络文学创作在高质量发展的道路上无法沉下心思写精品,不知不觉“开了倒车”。最后,内容生产与作者培育始终是网络文学发展的“压舱石”,短视频引流只是市场手段,却不是终极目的,短视频与网络文学的结合是增加流量的途径之一,但并非文学进步的治本之策。市场的风往什么方向吹归根结底是社会需求和多方角力的结果,网络文学能做的和应做的,是在以短视频为代表的图像文化的强势进攻下以静制动,强健自身才能转“危”为“机”,终而以文字为盾,执视频之剑守文学审美内力,以优质内容赢得未来。
2.免费阅读的“红与黑”。
付费用户数下降后,许多文学网站平台把注意力放在免费市场,连尚文学、趣头条、七猫、掌阅、番茄小说等纷纷推出免费阅读App,阅文集团也于2019年1月推出免费阅读App“飞读小说”。实践证明,免费阅读撬动了多年来的付费阅读模式,效果十分显著,不仅开发了付费敏感人群的下沉市场,还使盗版网站不再有生存空间,在网络文学增量见顶之际,守住了行业受众的基本盘,挑战了网络文学常规盈利模式,被称为网文江湖中的“鲶鱼”。免费阅读在当下的网文消费市场仍然维持高速增长态势,但喜人的流量红利背后依然潜藏着对优质内容与盈利前景的忧虑。QuestMobile发布的《2020中国移动互联网年度大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12月,免费阅读App用户规模1.44亿,较上年同期的1.18亿增长22%。付费阅读App的状况正好相反,行业月活跃用户从2019年12月的2.54亿,下滑到2.19亿,同比下跌13.7%。一升一降的鲜明对比显示出市场对免费阅读的巨大兴趣,用户纷纷“用爱投票”,免费模式在用户数量、月度活跃用户人数、使用时长等多项指标中“超过”付费阅读,不得不引起业内人士的战略考量。
免费阅读的高速发展离不开资本的助力,如七猫背靠百度、疯读借力触宝、番茄小说仰仗今日头条、米读拜在趣头条门下,资本助力下的免费阅读在广告营销、现金拉新、资源投入上慷慨解囊,通过借短视频引流、植入知名综艺、铺设城市广告等方式,使免费阅读在市场资源的助力之下迎来了巨大的下载量。除了开发多元引流手段将用户吸引过来,免费阅读还“搜肠刮肚”地留住用户。其中屡试不爽的方法是用日常活动和现金奖励提高用户黏性。比如,番茄小说的用户可在App页面通过玩专属的番茄游戏赚取“番茄”。不同的阅读时长能够转化为不同层级的番茄奖励。老用户邀请好友下载App也可获得现金奖励。这样,以“免费阅读+现金奖励”为噱头,免费阅读即可在移动阅读市场赢得更大份额。
免费阅读与付费阅读拥有不同的用户画像,而这正是免费与付费融合发展的市场基础。有研究表明,在用户群体上,免费模式与付费模式存在较为明显的年龄、城市、性别差异。免费模式主要撬动的是低线城市和“银发族”(60岁及以上用户)的增量需求,获得大量下沉用户和中高年龄层用户,瞄准的是对价格敏感但能接受阅读页面广告的客户,有利于提高内容库的整体投资回报率,帮助作品产生更高的价值,因而是付费阅读模式的有益补充。现在,免费与付费在博弈中并行发展已是大势所趋。以《斗罗大陆》为例,《斗罗大陆》在起点连载期间通过付费模式获取收益,完结后则将主要精力放在版权运营上。2020年,《斗罗大陆》向用户开放免费阅读权限,仅仅半年时间,通过QQ浏览器阅读人数即超过1000万。免费与付费的携手合作能够覆盖更广泛的用户群体,适应多元化的阅读需求,延长网文作品的生命线,激活作品的“二次收益期”。
免费阅读这条“鲶鱼”入局三年,带来了网文市场的正向变化,同时也产生了不少问题。其一,内容同质化严重。内容同质虽是免费与付费的通病,但付费阅读在多年发展中逐渐形成了对精品内容的共识,可以在类型、创意、想象力与互动方面不断推陈出新,让同质的作品市场收窄。相比而言,免费阅读作品充斥着几年甚至十几年前付费阅读已经“玩”过的老梗,女频仍以“霸爱”“毒妃”“宠妻”“大佬”为旨趣,男频也仍将“盗墓”“龙婿”“帝尊”“惊魂”等视为作品卖点。虽然目前免费阅读依然拥有巨大流量,但如何孵化优质作品,增加用户黏性,挖掘新市场与新题材将是免费平台可持续发展的重要议题。其二,IP价值转化受阻。免费阅读的主要收益是广告收入,但长期发展必须着眼于网文作品的IP转化,而这无疑是该模式的薄弱环节。免费阅读的发展历史短暂,签约作者相对较少,传得开、叫得响、立得住的作品屈指可数,其IP孵化的潜力严重不足。IP存量增长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资本能否“宽容”免费阅读足够的时间仍是一个问号。其三,市场推广打“擦边球”时有所见。免费阅读在微博、微信等社交平台以及抖音、快手类视频平台进行了大量推广,但这种推广像网络空间里的“牛皮癣”,观之厌恶却又无处不在。从“王妃挂在城头七天了”“和禁欲系的男医生恋爱”到“将军发现女儿住狗窝”……文字、图片和视频无不极力刺激用户的感官体验。长此以往,网络文学的公众印象将与“小黄文”“垃圾文学”画上等号,不利于网络文学的高质量发展。
3.现实题材如何赋能文学“抓地力”。
网络文学的现实题材创作近几年受到了政府、企业与作者的一致重视,现实主义精神成为创作者的转型动力,不仅丰富了网文创作的题材品类,也让网络文学贴近时代、贴近生活,更加“接地气”。现实主义强调真实地再现社会现实,其孕育的公民精神与社会责任感对于“玄幻满屏”的网络文学具有纠偏和引航作用。现实题材写作在网文类别中逐渐找到了自己的生存土壤,没有“金手指”、不打“爽感”牌的优秀现实主义作品也能获得读者的喝彩。卓牧闲的《韩警官》《朝阳警事》颇受读者欢迎,这两部小说聚焦普通基层民警鸡毛蒜皮的日常生活,比如帮群众抓蛇、抓猫,调解矛盾,等等。日常生活小事经过作者的艺术加工,却能让人读来兴致盎然。如果只在玄幻修仙等类型里打转,网络文学的发展前景会越来越窄。勇敢地尝试现实主义题材,对作者而言,是跳出舒适圈的一大挑战;对读者而言,是提升文艺鉴赏、关注现实生活的“艺术教育”;对行业而言,则是拓宽发展路径、丰富作品类型的重要契机。一批优秀的现实主义作品应运而生,《大江东去》《网络英雄传》《浩荡》《复兴之路》《大国重工》《朝阳警事》《神工》《橙红年代》《重卡雄风》《北斗星辰》《上海繁华》《大国航空》《大医凌然》《传国工匠》《相声大师》《我的1979》《手术直播间》《美食供应商》《明月度关山》《草根石布衣》《大国网安:缚苍龙》……还有现实题材征文大赛的多部获奖作品,它们关注小人物的沉浮,不吝笔墨刻画普通人的喜怒哀乐,从人物到行业,从家庭到社会,从现实到历史,为当代社会留下文学的注脚。
网络文学的现实题材创作虽然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仍然面临多重挑战。
其一,有的现实题材作品披上了“现实”的外衣,却与真正的现实相左相隔,缺少现实主义文学应有的“抓地力”,出现叫好不叫座的“落地尴尬”现象。我们看到,有的人创作现实题材是为了迎合主流意识形态的需要而“勉力”为之,写的不是来自自己灵魂深处的东西;有的网文大神从写玄幻转为写现实,写出的东西“入不了味儿”,读者不认;还有的右手写玄幻,左手写现实,表面上看是响应政府号召,内在的真实意图却是奔着作品获奖而去,图个“我也在创作现实题材”的好名声——时下的现实题材作品获奖机会更多,这样就可以实现“玄幻赚钱、现实得奖”,名利双收。我们看到,有许多现实题材网文作品只有现实之“形”而无现实主义之“魂”,写的是现实生活,却缺少对生活的深入体察和独到理解,仅存生活皮相而已,既不“抓地”也不“抓人”。事实上,如果没有贴近大地,走进生活皱褶和人性深处,没有像张贤亮那样,让自己“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让自己的视野只停留在粗浅的概念和有限的经验之中,笔下的现实也不过是“蜻蜓点水”或“打卡”走秀,如果作者没有迈过生活体验这道“铁门槛”,没有承受过生命的沉重与苦痛,没有与生活真相相匹配的伦理思考与美学感悟,仅是“站在桥上看风景”,笔下的所谓“现实题材”终归会隔着一层[7]。通往现实主义之路不是热闹的,而是清冷的;不是多金的,而是清贫的;不是轻易的,而是要付出“心流”[8]的,只有坚持现实主义文学精神,以“平视”的眼光和“体验”的处境将自己浸泡在生活之中,才有创作现实主义文学的可能性。
其二,文学创作的急功近利氛围导致创作者心浮气躁,难以潜入生活的深处,用“抓钱”之心架空了文学的“抓地力”。什么题材火了,便跟风去写什么;什么题材最有可能IP改编,创作者便闻风而动,一窝蜂地趋于此道,文学一旦变成市场的奴隶,作品染上了金钱的“铜臭气”,所谓“现实题材”也就变成了赚钱的幌子,网络文学必将偏离“文学”的轨道。习近平《在中国文联十一大、中国作协十大开幕式上的讲话》指出:“文艺创作是艰辛的创造性工作。练就高超艺术水平非朝夕之功,需要专心致志、朝乾夕惕、久久为功。如果只想走捷径、求速成、逐虚名,幻想一夜成名,追逐一夜暴富,最终只能是过眼云烟。文艺要通俗,但决不能庸俗、低俗、媚俗。文艺要生活,但决不能成为不良风气的制造者、跟风者、鼓吹者。文艺要创新,但决不能搞光怪陆离、荒腔走板的东西。文艺要效益,但决不能沾染铜臭气、当市场的奴隶。创作要靠心血,表演要靠实力,形象要靠塑造,效益要靠品质,名声要靠德艺。”[9]网络作家只有遵循这样的站位去创作,其作品才不会荒腔走板,才有可能产生感染力和影响力,在创作现实题材时,才会赋能作品以文学“抓地力”。
其三,现实主义内涵的变与不变。现实主义精神有着悠久的文学传统,按照恩格斯的说法,它的基本精神是:“据我看来,现实主义的意思是,除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10]真实地反映客观现实生活,以客观的价值立场注重细节描写的真实性,塑造典型人物,这些现实主义文学的基本精神是不变的,网络现实题材创作也需要遵循。从恩格斯的时代到现在,历史过去了一百多年,期间诞生了巴尔扎克、托尔斯泰、狄更斯、鲁迅等现实主义文学大师和许许多多优秀的现实主义作品,现实主义的基本精神一直被文学家坚守。今天的文学创作,包括网络文学现实题材创作,仍然需要秉持现实主义精神、原则和方法,并需要做到三点:一是真实地反映社会生活,体现时代精神;二是在塑造人物时要写出人性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写出典型人物的性格特点,表现人与现实之间的人文审美关系;三是注重艺术创新,具有文学的感染力,在网络文学中能用充满“爽感”的艺术形式,表现令人警醒或让人感奋的文学内容,《朝阳警事》《中国铁路人》《匹夫的逆袭》和上文提到的那些成功之作,就体现了这种现实主义精神。
与此同时,现实主义精神又是不断丰富、与时俱进的,需要赋予新的“现实”指涉,反映现实并助力现实。我们知道,现实主义作为一种创作原则起源于19世纪,法国画家库尔贝最早倡导这一概念并付诸创作实践。20世纪以来,卢卡奇、哈里·莱文、特里·伊格尔顿、雷纳·韦勒克、罗杰·加洛蒂等都用更广阔的视角拓展现实主义的语义疆界,赋予现实主义以新的内涵。他们认为,所有伟大的作家,就其犀利而审慎地批评他所了解的生活而言,都可以算是现实主义的一员。在我们所处的互联网时代,面对新的技术条件与更为丰富的社会生活,现实主义应该被赋予新的时代特点。比如,昔日物理的“现实”已扩大到网络现实、虚拟现实,不仅包括线下的现实生活,也包括线上的虚拟生存,还包括现实与虚拟之间的“元宇宙”渗透与转换,这是对传统现实主义的突破。网络作家既可以表现传统意义上的现实生活,也应该深入挖掘虚拟生存体验,还可以表现这两重现实之间的矛盾与冲突[11]。因而,网络文学创作须以互联网时代现实主义的“变”与“不变”为出发点,关注新的现实生活,将信息、网络、智能、虚拟空间等要素融入文学创作,反映乃至预见未来生活。
三、行稳致远:脉动中的发展趋势
1.IP文创产业链“下游倚重”之势。
网络文学从上游原创作品订阅付费盈利,转向中下游版权转让、IP改编实现增值,这样的“下游倚重”趋势是行业盈利模式变化的产物。如前所述,网络文学发展初期的付费阅读日益饱和,实体出版盈利有限,网站平台不得不把目光放在IP经营的“大文娱”战略上,相关资源也向产业链下游倾斜,逐渐形成了以阅读服务为基础、版权运营为重心的发展模式。
以阅文集团为例,2021年上半年,阅文集团总收入同比增长33.2%,达43.4亿元。其中,版权运营及其他收入同比增长124.5%,至18亿元,来自版权运营的收入同比增长129.8%,达17.4亿元。2021年上半年在线阅读业务实现收入25.4亿元(此处只包括在线文字阅读收入),同比增长3.4%,版权运营在所有收入中的占比从23.2%上升到了40.1%,逼近在线业务占比[12]。版权运营出色的市场表现生动展示了网络文学产业链“下游倚重”的趋势,这将一方面促使更多的网文IP走向多媒介改编与多形态呈现,无论是漫画、动画,还是影视、游戏,以网文作品为起点,优质IP将坐拥更多市场资源,形成“强者更强”的局面。这几年影视、游戏、动漫、听书“飘红”的产品,其内容大多都是来自网络小说,仅就电视剧而言,屡创收视新高的如《庆余年》《赘婿》《大江大河》《都挺好》《隐秘的角落》《燕云台》等,无不是网文IP成功开发的见证。此外,微短剧、影视厂牌、季播化、分账剧、网络电影等影视行业近几年流行的新玩法也吸引着网文企业的注意力,细化了IP改编的方式途径。另一方面,网文IP在更广泛的领域实现授权经营,比如消费品、潮玩、剧本杀等线下实景娱乐场景,以适应消费娱乐市场的更新迭代,把握Z世代特点,满足表达自我、追求个性的精神文化需求。
网络文学的下游倚重与大文娱各产业的耦合是大势所趋,但新的现象需要我们采取更为审慎辩证的态度。
第一,网络文学作品并非全部适合IP改编,如果不顾实际情况,不做扎实的市场分析,奉行唯流量论进行IP改编,极易陷入资源浪费、改编仆街的境地。现如今,观众对改编作品的要求越来越高,政府也对相应作品的题材内容有所规范。跟风改编或不良“魔改”,缺乏对生活和艺术的深入观察,没有“制作精良”的硬功夫,试图以表面花哨博取关注,将如同沙上建塔,经不起任何考验。资本的介入是行业发展的利好消息,但如何平衡商业性与艺术性,把发展愿景与短期目标有机结合,对于生产精神食粮的网文IP改编而言,都是一项高度复杂的挑战。
第二,IP改编需要专业人才精细分工、协作完成,而这正是当前IP经营领域的最大短板。网络文学的IP改编已经取得了一些成功,如粉丝热捧的动画连载《斗罗大陆》《斗破苍穹》,火到出圈的精品剧集《后宫·甄嬛传》《赘婿》等,但这些作品只是恒河沙数般改编作品中的少数亮点,大多数作品则市场遇冷,甚至无法回本。这当然有市场基本规律的影响,但IP改编领域专业人才的缺失也是重要原因之一。网文改编上下游环节众多,发展时间较短,现在仍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初始阶段,从作者、编剧、脚本、选角、演员、服化到录音、配乐、市场、后勤、财务、翻译等,IP改编不再只是文学行为,更是分工缜密的市场行为,它不仅是文字与图像的转化,更是专注创意、讲究协调的二度创作。不专业地“魔改”原作,不尊重历史、融梗抄袭等现象屡见不鲜,游戏改编创意不足、同质化严重,影视改编触发不良亚文化的传播,这些都是亟待解决的问题。网络文学下游产业的发展壮大需要培育专业化的IP改编人才,尊重市场规律,以专业精神打造优质IP。
第三,网文创作是下游发展的动力之源,就如同植被一般,创作是深植于地下的看不见的根系,而下游产业是地上的花朵和果实,可能我们看不到植被的根系,但它对植被的生长乃至周围环境都有重要影响。因此,下游产业得到倚重的同时,网文创作却不可因IP热潮而遭遇冷落,否则下游产业就如同无根之木,无法发展壮大。好的作品离不开慢工细活,而艺术性的用心与进益能够衍生更多的改编空间,激活更多的可能性。所以,我们需要在资本当道的背景下呼吁更专注的创作,倡导创作贴近大地、贴近生活、贴近受众,摆脱套路,拓宽题材,紧跟时代,推陈出新,从不同维度提升作品的文学性,用高质量的作品实现行稳致远。当然,在大文娱的强势战略下,网文创作不可避免会受到IP市场的影响,短期内也会出现急功近利的迎合式创作,网上甚至出现出售网文写作公式的交易行为,这是将网文创作当成了流水线上的工业制成品,只要往公式里套用不同信息,网文作品便可毫不费力且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这样的创作是不可能有品质、有前途的。产业链重心下移是大势所趋,但我们需要把握好高质量创作这个“压舱石”,重视上中下游各环节的精耕细作,这样,不仅网络文学的上下游产业会得到均衡健康发展,而且也能为打造和优化行业生态提供保障。
2.网文批评的在线化与数据化。
网络文学在线化批评早就存在,并且一直很红火,只是批评界关注不够,研究很少。随着自媒体和粉丝经济的兴起,在线批评的影响力在扩大,关注度也在提升,于是便由“存在”升级为“趋势”,并且是一种不可阻遏的“矢量”发展趋势。
多年以来,网络文学批评一直存在两股力量、两种声音。一种是线上批评,一种是线下批评;前者是网友自发的业余点评,后者是职业的、学院派的专业评价。就批评的客观性、学理性和深入程度而言,传统学院派的批评显然有明显优势;但就批评的及时、敏锐、针对性和影响力而言,网民粉丝的在线批评则更胜一筹。随着数字化传媒技术的不断进步和网络文学贴近大众“在地性”的增强,未来的网络文学批评主要是在线批评或线上批评。传统平面媒体(书、报、刊)发表的批评,影响力不在网文创作界,也不在经营业界(网站平台),而是在专业学术圈子,创作界和经营管理者一般是看不到的,也不会看,因为那些长篇大论跟他们相距较远,或关系不大。所以网络文学批评的活力是在线上,未来的网络文学批评主要是线上批评,这是由技术的便捷性和批评的有效性决定的。
在线批评也称粉丝批评,粉丝量就是流量,粉丝的多少决定着网络作家、作品和网站平台生存空间的大小,网络上的贴吧、豆瓣、知乎论坛、本章说是粉丝的聚集地,他们的三言两语、七嘴八舌,不仅事关作品传播,还将直接影响作家的创作甚至他们的生存。网络文学的粉丝来自各行各业,在当下的批评场中,粉丝的活跃参与已经成为网络文学批评的一大亮点。粉丝在线批评的形式与传统的案头批评大相径庭,他们用各种“梗”或“黑话”入场,在评论区、留言区、论坛贴吧、自媒体上发言,让文学批评充满生气。后现代的拼接、荒诞、叛离、去中心化在粉丝批评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一部严肃的作品可能在粉丝话语的作用下成了令人忍俊不禁的快乐源泉,描述古代生活的小说可能因为粉丝的“梗”而打通与当下的关联,一部作品也会因为粉丝的二次创作成为崭新的、区别于作者初始意图的作品。粉丝的存在与强势使得网络文学批评出现合作式批评,甚至成为全民参与、大众共享的虚拟空间的文化盛宴。许多粉丝批评偏向“抖机灵”“编段子”,但只有“抖”得最到位、最一针见血的评论才能获得最多的点赞和最广泛的传播。粉丝在线批评并不是全无组织的大混战,相反,它在看不见的审美之手的引领下,具备自我净化与自我认知的能力。在线批评象征着互联网的平权赋能,也是文学批评扁平化发展的一大动力,如何引导和壮大在线批评,建强线上批评阵地,是网络文学批评的重大课题和全新趋势。
数据化批评是数字人文在网络文学批评中的表现。2021年8月,中宣部等五部门联合印发《关于加强新时代文艺评论工作的指导意见》,其中强调:“加强文艺评论阵地管理,健全完善基于大数据的评价方式,加强网络算法研究和引导,开展网络算法推荐综合治理,不给错误内容提供传播渠道。”《关于加强新时代文艺评论工作的指导意见》指出,文艺评论管理需要与时俱进,学会用大数据等算法思维替代传统管理思维,是文艺评论管理的创新和升级。与文艺评论管理大数据化相对应的是网络文学批评的“数据化”趋势,在未来网络的理论批评中,传统的文人思辨型研究方法不再是唯一主角,以计算机技术为基础的数据化研究方法将正式登上学术舞台。有学者大胆预测,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技术将使人类逐渐“赛博格化”。当人类自身都有可能演变为义体人类或生化电子人时,研究方法也会随之数据化。人类智能与人工智能的深度结合在网络文学批评活动中将表现为定性与定量、主观与客观的统一。网络文学产生于互联网平台,其创作、传播、消费过程都是以数据方式进行的,因此,数据是网络文学的天然母体,缺乏数据视角便难以进行完整的网络文学研究,从这个角度看,数据可被视为网络文学批评的起点。现在,数据算法批评已应用于网络文学的精准推送、受众画像和市场反馈,可通过智能软件或数据模型获取相关指标,以数据为基础对作家作品进行深入分析。网络文学如同人类的身体,数据好似对身体进行定量分析的精密仪器,网络文学这具“躯体”会因为数据变得更加直观。可以预测的是,数据研究将使网络文学批评突破单个作品的局限,如同桥梁一般在数据库中联通不同作品,使多个作品的多样研究成为可能。数据化意味着代表人类智能的人脑与代表人工智能的电脑开始深度合作。“控制论之父”维纳曾提出一个构想,那就是把人和机器想象成单一的高流动性的社会化技术系统里的动态协作元素,在那样一个系统里,控制不是来自某位长官,而是来自人、机器及其周边事件的复杂随机互动[13]。数据化人机协作时代,技术正在定义我们生活方式,也在定义文学批评的形式和内容。未来的网络文学批评将是一种以人脑为主、人机协作的数据算法活动,大写的“人”在技术的加持下会让数据化的批评更加高效,也更为科学。
3.5G商用与AI兴起催生网络文学新业态。
第一,5G打通了网文线上线下传播空间,为网络文学拓展出更加广阔的生存场域。在5G技术的帮助下,网络文学将深化融合传播的内涵,扩大网络文学的应用场景,并且与图像、视频深度结合,使其成为公共虚拟文化空间的重要一环。一方面,5G技术使网络文学的应用场景更加丰富多元,从电脑到手机,从客厅到地铁,从线上到线下,传播途径更加多样,网络文学的存在方式会发生改变,因为5G意味着通信从人与人,走向了人与物乃至物与物,万物互联、互为节点,5G与网文的“联姻”能够激发行业更多的可能性。另一方面,融媒体将在5G技术下加速发展,有望打造包括网络文学在内的全新的公共虚拟空间,这一虚拟文化空间契合大众精神文化需求,是文化领域对以5G技术为代表的通信技术做出的积极回应,其重点既在于“公共”,也在于“虚拟”。这个崭新空间摒弃了传统社会和层级划分,是网民共享共治的平等空间。此空间从实体存在转移到虚拟存在,跨越了时空又创造了新的时空,网络文学将在这个“元宇宙”里获得更丰富的创意源泉和更广阔的传播半径。
第二,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简称AI)与5G入局网文创作,人机协作加速网文生产方式转型。人工智能能模拟、延伸和扩展人脑功能,模拟人的意识和思维,进而以“拟主体”的形式从事文学艺术创造。5G是第五代移动通信技术,具有高速率、低时延和大连接特点,可以为用户提供增强现实(AR)、虚拟现实(VR)、超高清(3D)视频等更加身临其境的极致体验,如能将其用于文学创作,将使文学的文字表达与音频、视频、虚拟、增强等各种场景相融合,充分发挥网络文学的技术本性,从而创造有别于单纯文字表达的真正的网络文学,一旦与AI相携手,就可能打造出网络文学的新文类。现在,微软小冰、清华大学研发的机器人“薇薇”,还有封面传媒的机器诗人“小封”、华为诺亚方舟实验室推出的AI诗人“乐府”等,已经创作了大量的诗歌作品。喜马拉雅联合彩云小梦实现小说故事的IP创作,只需给彩云小梦一个1~1000字的故事开头,它就能为你续写出后面的故事,然后由“AI电台”自动播出。突飞猛进的技术之风已吹过文学之田,播下一粒粒种子,从诗歌到小说,从线下到线上,新技术描绘着人机协作的未来图景。有研究者预言,未来5—10年,AI即可独立完成大体量网络文学创作,并且在5G场景里得到充分展现。此时,创造性与技术性如何协调将成为新的挑战,人机协作的作品能否成为真正的“艺术”并获得认可只能拭目以待。无论如何,5G、AI以及VR、AR、MR(混合现实)等新技术的出现,已经改变了网络文学业态,使文学生产进入“智慧时代”,只有直面挑战、勇敢弄潮的人,才能在日新月异的变化中掌握主动权。
第三,新技术促进网络文学“阅读升级”。5G技术、AI视听觉生成技术正与网文内容相结合,打造出多种场景中的“新看法”与“新玩法”。“沉浸式体验”成为网络文学阅读升级的第一个关键词,全屏视频、AR虚拟形象、云游戏平台以及5G融媒体手机娱乐等,都在描绘网络文学与图像视频结合的多种可能。阅文集团携手微软AI科技研发的“IP唤醒计划”可以活化虚拟角色,开启“智能伴读新时代”,赋予作品中的人物以全新的可交互“生命”,为虚拟人物带去基于他们独特性格的对话、声音、技能以及相应的知识体系[14]。此时,文学作品的线性阅读让位于多点辐射的生态联动,让多感官与多媒体的结合升级网络文学的阅读体验,激发更大的数字潜能。网络文学阅读升级的第二个关键词是“场景多元”与“需求细化”。网文的读者在技术的加持下有望享受自由度更高的阅读体验,而不同需求的读者群体也能够获得针对性更强的服务感受。现代社会把大众尤其是年轻人划分为一个个“部落”,它们并非以血缘和氏族为特征的传统单位,而是按照主流文化之下亚文化划分的人数更少、黏合性更高的群体。因此,网络文学的分类在未来势必会更加细化,而细化人群也能够凭借5G技术、AI技术、大数据与云计算技术的强大功能,享受更精准的服务。也就是说,网络文学在前三十多年从时间与空间维度改变了文学的创作和传播,在5G和AI时代,网络文学还将进一步改变消费场景和需求体验。如此看来,未来的网络文学仍然是“文学”,又不仅仅是“文学”。多年以前,海德格尔曾感叹:“对人类的威胁不只来自可能有致命作用的技术机械和装置。真正的威胁已经在人类的本质处触动了人类。集置(Gestell)的统治威胁着人类,它可能使人无法进入一种更为原始的解蔽状态,并因而无法去体验一种更原初的真理的呼唤。”[15]现代技术的本质居于“集置”之中,而5G、AI等技术可被视为“集置”的最新代表,面对技术发展的脉动趋势,网络文学准备好了吗?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我国网络文学评价体系的理论与实践研究”(项目号:16ZDA193)、中南大学研究生自主探索创新项目“巴赫金狂欢理论视角下网络文学的文学性研究”(项目号:2021zzts0017)的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1]数据来源: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第48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中国作协《2020中国网络文学蓝皮书》;第五届中国“网络文学+”大会发布《2020中国网络文学发展报告》。
[2]欧阳友权:《数字媒介与中国文学的转型》,《中国社会科学》2007年第1期。
[3]参见《全国136位知名网络作家发出〈提升网络文学创作质量倡议书〉》,中国青年网,2020年12月30日。
[4]特里·伊格尔顿:《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伍晓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117页。
[5]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第44-48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整理。
[6]参见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第48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
[7]参见欧阳友权《网络文学现实题材创作的思考》,《文艺报》2020年9月21日。
[8] “心流”是匈牙利心理学家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赖(Mihaly Csikszentmihalyi)提出的概念,指人们在专注进行某行为时高度兴奋而充实的心理状态。
[9]习近平:《在中国文联十一大、中国作协十大开幕式上的讲话》,《光明日报》2021年12月15日。
[10]恩格斯:《致玛·哈克奈斯》,载《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90页。
[11]黎杨全:《开启新媒介现实主义,切近网络文学发展实际》,《光明日报》2020年2月5日。
[12]《阅文发布2021上半年财报:总收入43.4亿元,同比增长33.2%》,环球网,2021年8月16日。
[13]参见弗雷德·特纳《数字乌托邦——从反主流文化到赛博文化》,张行舟等译,电子工业出版社2013年版,第13页。
[14]《阅文集团携手微软小冰发布“IP唤醒计划”》,环球网,2019年9月25日。
[15]参见弗朗西斯·福山《我们的后人类未来》,黄立志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28页。
(编辑:李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