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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非的“存在与变奏”,是传统与日常经验的双向审视

2021-06-05 09:31:01来源:文学报    作者:何晶

   
中国作协副主席阎晶明所言,格非是一位在创作上取得突出成就,在不同时期都取得创作成绩,并且进入了文学史的作家。

  “存在与变奏”,由扬州大学文学院、扬州大学毕飞宇研究中心联合主办的格非学术研讨会以此为题,某种程度上是对作家格非写作的一种指涉。“存在”,这个哲学语词意味着一种现实——格非的写作成为一种巨大的存在,这种存在并不只是因为他真正形成了自己的学术理念、叙述语言、叙事风格,而更在于他的写作已经进入了存在的界面。“变奏”,则是试图在先锋小说、知识分子、现实主义、新古典主义这些概念中的游弋与辩驳中,寻求对于格非创作的阐释通路。


  如中国作协副主席阎晶明所言,格非是一位在创作上取得突出成就,在不同时期都取得创作成绩,并且进入了文学史的作家。作为先锋小说的代表作家,格非的写作既保留了先锋小说原有的品质,又以更宽广的历史视野、更从容的艺术表达体现出思想性和艺术性的高度融合。如何解析他的创作,就成为了一个重要的课题。


  事实上,自上世纪80年代起,格非的创作将近四十年,作品数量并不巨大,但自有其分量,评论家白烨表示:“如果说中国当代文学有高峰,那格非无疑是在这个高峰中。”究其原因,在于格非的创作直面了两个现实,一是生活现实,一是心理现实。“他的作品看起来是写生活中的故事,实际上写的是人的精神状态,他写不同时期人的命运和历史的交互影响,人对于时代的认知、感应和博弈,以点带面地写出了百年来中国人精神世界的深刻演变,背后又揭示出百年中国社会生活的历史巨变。”


  评论家谢有顺对格非的小说创作进行了时间段的划分,第一个阶段即是以《迷舟》《褐色鸟群》为代表的对于叙事方式的探索阶段,格非本人对于此时的写作观念有过一种阐述:形式感、想象力、对人类精神境遇的警觉。第二个阶段则以发表于1995年的《欲望的旗帜》为代表,在这部小说中格非对知识分子言与行的分离,思想跟生活的分离、人与自我的分离进行了剖析,他无疑是一个先行者,对于人的异化进行了反思,也开启了日后关于知识分子小说的写作。第三个阶段以2004年发表的《人面桃花》为起始点,在经过了现代艺术训练之后,格非开始寻找、激活中国传统的叙事资源,并且对于传统文言进行一种改造,以白化雅。而这条脉络,也是考察格非的“变奏”的一种路径。


  事实上,如评论家丁帆所言,格非的创作是在“变”与“不变”之间。谢有顺将格非的“不变”归结为三点。首先,格非小说表明了为何“写作是一种创造”,“读格非的小说,会发现写作真不仅仅是讲故事,也不仅是考究字词、表达意义,写作是要写从未有过的类型、从未有过的‘看见’、‘发现’。我们为什么对格非的小说有期许,因为我们知道它一定包含着他新的思考,新的阅读经验、生活体验,我们能看到他的思想如何展开。”其次,格非的小说具有一种独特的叙事景观,复杂、华丽、繁复、智性,包含了各种写作的所长。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简单地认为格非是一个现实主义作家、或者传统作家都是不对的。第三则是多种价值在格非小说中激荡、混杂、交织、并存,但他并不让小说走向对一种价值的集体认同,他最终目的是为了完成对个人的阐释,文本中梦幻、细碎的瞬间都是在整理他的个人经验。


  如果以先锋小说作为对照,格非的“变奏”无疑在于谢有顺所提及的后两个阶段上。评论家王宏图以为,这与中国进入新世纪以后文化氛围的转变不无相关。“如何在全球文化的语境当中,确认文化认同,一直是中国知识界包括作家创作中一个没有办法逃避的挑战。”格非在“江南三部曲”中呈现的一种转变,渗透了中国传统的意蕴,这种转变不仅仅体现在词语、句法、结构,更在于古典文化资源和现代观念的融合,这是对中国故事的一种精心修复和基于现代性思考上的一种复活。


  探讨格非小说与传统的关联,他关于《金瓶梅》的研究专著《雪隐鹭鸶——〈金瓶梅〉的声色与虚无》有一种对照参看的意义。评论家王侃提到格非的一种说法,“他说在当下写很多作品时会有恍惚感,会觉得当下的现实是16世纪中国发生转折之后的一个组成部分。我们今天看到的存在或者现实,跟《金瓶梅》那个时代是有同构关系的。”《月落荒寺》的最后,中秋夜晚在荒寺举行的那场音乐会,它的内核就是声色与虚无。而荒寺这个意象,格非在小说中写过多次,王侃认为它们不是古典意象,而是一种道、禅的框架,寂灭与虚无的结局是必然的。


  评论家何平则将格非的“变奏”放置到中国文学史中进行考量,他认为《望春风》就是进入的一个切口。“这部作品在格非个人写作中的意义,以及它在中国当代文学中的节点意义,都需要被重新识别。自《白鹿原》以来,我们的长篇小说叙事逻辑基本从属于大的历史节点,而《望春风》改变了我们对于历史节点的过分依赖。”同时,《望春风》对于现代乡村的叙述也有新的启示,它将乡村摆脱出一种文人想象,在中国乡土的“常”与“变”中,格非写出了人之常情,人之常态,人之常性,给被固化叙述的乡村带来一种冲击。小说的叙述者也别有意味,格非提供了乡村思想者的一种形象。


  以评论家陈福民所言,格非对于乡村的思考,让人联想起俄罗斯一个农庄的变化在托尔斯泰写作中的影响,在他看来,格非是具有内省和反思精神的那一类作家。“格非的写作给中国文学传统带来了启示,他非常深刻、介入地提出了中国文学传统中的知识分子问题,处理了现代知识分子和中国农业文明传统的矛盾关系,对于乡土文明变异也有深入的观察。”也正是在这一点上,他认为将格非仅仅看作是博尔赫斯的学生,是有局限的。“托尔斯泰在小说中表达的农民问题、俄国知识分子问题以及欧洲革命对俄国社会的冲击影响等,都转变为一个作家的自我呈现。”格非的写作上,无疑有着托尔斯泰的这种传承。


  托尔斯泰是具有总体性的作家,在评论家王鸿生看来,格非的写作中同样具有总体性。“格非和20世纪、和当下世界的关系,非常有意思。格非实际上对20世纪以来的整个中国的历史、对当代世界的政治格局、全球化的矛盾和问题,以及智能科技兴起后人类的未来问题,都有非常具体的思考,他有问题意识,但这些问题并不直接出现在他的小说里面。”这也形成了格非小说的叙事特点,“整个叙事角度非常清晰,每个细节都很准确,但你会发现它的底部有巨大的混沌的漩涡,或者说精神上有巨大的困境和困惑。”这和格非体验世界的方式相关,“格非用他的文字语言来介入这个世界,他和这个世界的关系是双向审视的。他所有作品的男主人公身上,都可以读到一点格非的影子,他的内在世界经过几次曲折转换,折射出来一个文学世界。这种双向审视的源头即是鲁迅,《狂人日记》中狂人对于自我和世界的双向审视,开启了新文学的传统。格非和鲁迅之间也是有内在联系的,只是表现形式有所不同。”


  某种意义上,格非意味着中国作家的成熟度。这也是所谓“存在”的主旨所在,如王鸿生所说,“中国作家语言的成熟,表现在他的叙事已经能够进入存在的界面,比如理想与现实、社会与历史、他人与自我之间的幽暗地带,他们已经通过自己的语言找到了通路。”


  “存在与变奏”,在格非这里,是40年的高校生活和三十余年的写作生涯,而置身于信息爆炸、知识等同于信息的当下,他在研讨会上回应了知识分子的问题。“对我个人而言,有两个东西非常重要,一个是几千年的传统,我们将其叫做智慧,它会通过隐喻的方式告诉我们道理,另一个就是日常经验。而知识则在当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它通过各种媒体成为信息,和今天的话语也构成了某种关系。所以我对今天的知识是存怀疑态度的,我也觉得要有对知识分子问题的重新思考。”


  格非认为,当下所谓的社会生活,我们存在的方式已经完全被语言覆盖了。“就像当年胡塞尔所说,世界上已经不存在单纯的事物,小说要描述的对象是事物,但事物已经被观念、被话语所浸透,离开观念和话语,没有办法表现事物,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怎么办?这也回答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托尔斯泰、巴尔扎克、福楼拜、屠格涅夫无一例外在自己的作品中去描写议论,甚至乔伊斯也写出了《尤利西斯》这样充满典故的作品。”而这也是格非作品回应当下时代的方式。


  以作家的眼光看格非的“存在与变奏”,毕飞宇提出了一个有意味的概括,“格非是一个生命恒定感异于常人的作家。”他进一步解释,“作为一个作家,格非在生长。但他的性情,他生命里的基本面,始终是恒定的。他内心一定有一个东西在替他摇摆着,替他变动着,有可能是他的阅读,有可能是他的写作,有可能是他的日常生活,也有可能是他的教学。但我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生命那么稳定,不因外部条件的变动而变动的人。”


  张王飞、王尧、王干、朱燕玲、季进、樊星、孙频、黄平、徐海、张丽军、曾攀、王晴飞、樊迎春、魏维、叶炜、张立群、郝敬波、赵天成、顾奕俊、颜水生等作家、评论家参与研讨。


  (编辑:夏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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