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婉娟
张巍
采访者:徐婉娟
受访者:张巍
最近摄影界的“弄潮儿”海杰策划的《自助餐》项目正在如火如荼的展开着。张巍和他的另外两位小伙儿伴金酉鸣和李明乔迁至黑桥的光华艺术区,刚合租下不久就迎来了一大拨儿自助餐的“食客”。因《人工剧团》在今年1月刚刚摘得 “色影无忌2013年度新锐摄影师大奖”桂冠的张巍开始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这也使得为摄影北漂12年的他获得了不少的安慰。
长在大院,扎在北京,学的是油画,最后从事摄影的张巍,至始至终都在关注当下人的状态。从最初2002年迷茫期的《伤逝》到彷徨期的《无聊日记》,从逐渐找到方向的《临时演员》到创作脉络成熟的《人工剧团》,张巍用他的庞大“素材库”拼凑出了不同时代下的明星、领导者、经典油画人物等文化产物与政治符号。“摄影就是制造假象,而这又和现在这个社会是不谋而合的。”
8月底,他的《人工剧团》三个系列将首次完整的在北京元典美术馆展出。他的新系列《未命名的习作》和《中国英雄》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
徐婉娟:你作品中的每一个局部,都需要你把它给切出来,然后再去拼揍。这是个很庞大的工程,你怎么在你拍的几千个人当中找到你想要的那些局部?
张巍:最开始拍《临时演员》的时候,就拍了好几百个人,那就是把这些人的脸都互相互换。当时还比较简单,你的眼睛放到我的脸上,我的嘴放到你脸上那样。这个系列从2007年开始,一直拍到2010年,每年我都要拍好多人,积攒素材和做作品是同步进行的。刚开始做就是特别费劲,但是做完一两个之后,就形成印象了。大概每个人的头发是什么样的,我就能找到光头啊,或者是白头发,或者是什么头型,大概找一找,就找到了,找错了再找,就容易了。因为我处理每张图,刚开始都时间很长,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后来慢慢地就开始熟练了。但是素材库还不够完善。今年有一个计划,那边有个朋友在那个,就是北边有个影视城,他们有几千个临时演员。我打算去小住一段时间。
徐婉娟:人脸可以拼,衣服上的纹饰也是拼的吗?在不知名妇女系列中,都是古典油画中的人物,头饰看上去特别繁复。
张巍: 照片看上去很精致,其实我都是用特别便宜的道具来做的,比如一个勺子上的花纹、衣服上的麻花边、街边一两块钱的串珠。但是做出来给人感觉很高大上,就是一种假象。
徐婉娟:《临时演员》其实也分好几个板块,有一个板块其中就是,那个人的身体,是浸泡在一个白色的液体当中。
张巍:是牛奶。让模特趟在不明的东西里面,他就很难受,很别扭。但是这些人躺在里面,又是无意识的那种状态,他们就像蜉蝣一样,朝生暮死的那种感觉。早上起来,晚上就死了,生命非常短暂。当时我就想通过这种躺在一个特别别扭的一个环境里面,但是他们自己又不觉得的状态下捕捉一些东西,就是他好像可能快乐又可能痛苦,很短暂地就度过了他这一生。
徐婉娟:那你当时在给他们拍的时候,有问他们心里面是什么感受吗?
张巍:我不会问。我拍《临时演员》的时候,很多摄影师都是要跟模特沟通啊还要跟你交流什么的。其实一切都是假象,你交流出来全是假的。只有冷冰冰地直视他,他给你反射出来,就是一种反抗,他就是傻傻地坐在那,反而我觉得那是更真实的东西。
徐婉娟:就是那种放空的状态。
张巍:对啊,他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反正他是为了挣钱。但是女模特就比较麻烦,她说你这要拍什么呀,说我用不用给你摆个姿势什么的。我说不用,你就坐在那,坐在那别动,就看着镜头,不要表情就行了。这样就更接近于人木讷的状态,我想要那种呆滞的感觉。而且是很陌生的一种感觉,跟我有这种陌生的距离感,而不是亲近感。
徐婉娟:还有一组,就是这个系列中你拍的“童话篇”。我发现如果按照原逻辑处理,应该用小孩的五官来进行拼凑,但是你用了大人的五官“硬塞”进了小孩儿的脸。
张巍:叫《临时演员童话》,跟我的童年记忆相关。不知道你小时候有没有那种经历?就是小时候,你要学着很乖,然后当好孩子,要听老师的话。你稍微有点反抗,你是坏孩子。你学习好就是好孩子,学习不好就是坏孩子。而且从小就得学会看老师的脸色,就得用大人的思维去权衡你周围之间的关系。小孩那么小,所有的童真都没有了。多可怕!那个时候就拍马屁、打小报告、互相出卖。从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你长大之后,这人性得扭曲到什么样?所以从小就是少年老成,用那种成人用这宗方式来过童年。这就是中国式教育,就是我小时候的体会而且非常深,那组片子就是想要反映这个。
徐婉娟:所以你也没有用小孩的这种五官,而是特意去找的成人的五官塞到里面?
张巍:对。就是看着很怪,他是小孩身体,但是又是特别老练、成熟的那种污秽的眼神盯着你。《临时演员》系列跟《人工剧团》系列有一个脉络在延续,他们都是关于人的。所以要了解这个作品,必须得从《临时演员》开始。我从之前也是,我的作品都是关注人。
徐婉娟:那在这个《临时演员》系列之前呢?
张巍:2007年之前,我最主要的作品是《无聊日记》。因为当时就是处于一种很迷茫的状态,我也不知道我应该用什么方式去创作。然后我就拿傻瓜相机看什么的都拍,拍完之后,就用两个场景,就把它就拼贴到一块。两个场景的互动,它可能不是一个时间发生的事情,内容也可能完全不一样,但是他形成了那种视觉感,就让人觉得很意外。《无聊日记》系列很大,有好几百张,拍了好多年,从2004年开始一直在做。
徐婉娟:那个时候是你刚从学校毕业出来以后吗?
张巍:我1999年毕业,在西安待了两年。2002年拍的第一组片子叫《伤逝》,英语名叫死亡的仪式。当时太绝望了,特别迷茫,那组片子朋友看完感觉是特别“脏”的一组片子,他们感觉肮脏、污秽、绝望全都在里面。因为当时又没有钱,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全是当时迷茫状态的一种镜像。
徐婉娟:就是表现你当时心里面的那种状态的。
张巍:对。而且那组片子是用了很多相机拍的。因为我当时还没有相机,我到处借朋友的相机拍。今天借个海鸥,明天借个哈苏,就是乱拍,最后把他们框定成一个尺寸。[NextPage]
徐婉娟:毕业之后,你也没有找一份工作吗?
张巍:毕业之后,就去给刘铮当了半年助手。后来想当一个艺术家嘛,那我就去宋庄了,因为我最早是油画专业出来的。
徐婉娟:对。我发现你的作品里面,好多都是关于这种经典油画的这样的一些构成跟图式。原来是跟你以前学油画有关。
张巍:过去学这些,都学吐了。过去在西安美院,他刚开始是老苏联画派画法,那画的可土了,就跟拿着油画画水粉那种,我最讨厌那样。最后年轻的老师开始教古典的,还有一批学超写实。然后我就开始转型学超写实,然后是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又出了里希特,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弗洛伊德早期的那种,带一点卡通和勾线的作品。
我还是偏重于制作性的那种绘画。因为从小学画素描,就特别喜欢修饰,画的很写实,没有那种很毛糙的感觉。但是我发现这样也学坏了,最后画画放不开,陷在对细节的迷恋当中。毕业以后我在西安待了两年,然后2002年的时候,来北京电影学院进修。
徐婉娟:怎么又跑到北京电影学院去进修呢?
张巍:我最早学摄影是因为要画画,要拍素材。然后拍着拍着,有个女孩让我给她拍照。当时我有个相机,我爸给我找了一个他们单位的理光。测光都是坏的,我又不会测光,就乱拍。拍出来那个效果特别好,有的曝光过了,有的曝光欠了,但是洗出来特别漂亮,那个时候就给爱上摄影了。最后我觉得我要去学技术,就去北京电影学院进修了,后来彻底就转做摄影了。然后去刘铮那给他当助手,他又书很多。他也给我教了不少,因为我可以直接就学到他的经验,看着他实际操作,比在学校里纸上谈兵强。
徐婉娟:但是为什么半年之后又结束了给刘铮当助手的工作呢?
张巍:半年之后SARS就来了,我就跑回老家了避了一阵时间。2003年底我又回了北京,那个时候特别迷茫,我不知道该干什么。
徐婉娟:当时没有工作,拿什么养活自己?
张巍:没办法养活自己。为什么去宋庄,当时我租一个院子才75块钱一个月。就是便宜嘛,才跑到哪里去。
徐婉娟:然后你是怎么又从这种迷茫的状态跳出来的呢?
张巍:结果我发现这样下去不行。我什么都没有,那样耗下去不是个办法。假如说你要真正热爱这个艺术,你就要想办法要持续发展,你就得保证你的生活,不能在那死扛。最后刚好有一朋友要开广告公司,他没有设计师,预支五千块钱工资后,然后我就去上班了,上班直接去就设计画册。但是那个年代,是房地产最火热的时候,他们根本还不在乎画册质量怎么样。也不太讲究,因为太急了,活特别多。我连CorelDRAW都不会,当时就用Photoshop一点点做。然后我就用一年时间,把我所需要的东西全部都买齐了,电脑、扫描仪、相机买了好多个。后来就不做了,出来接点私活,不富裕,但是够过了,还能有自己的时间拍点照片。为什么我那个《无聊日记》是从2004年开始?那个时候就有设备了。
徐婉娟:我看你最早期的作品也是用拼贴的方式去进行的。
张巍:对,最早有《无聊日记》。我是用两个场景把它拼到一块,产生了错觉。两张照片的并制,最后到画脸,最后到虚拟人物,然后是这么一个过程。
《无聊日记》分三个阶段,都是两张在一块。有的是人跟天空,有的是一个静物和一个建筑,看似这些没有关联的东西,把它拼凑到一块,让人觉得怪怪的,但是他们都是属于世界的,你怎么拼都是合理的。我认为,本来你的生活片断就是零碎的,你的记忆也是这样的,就是时空错乱、穿插,就形成了一种视觉感受。当时整个情绪都是比较忧郁的。
徐婉娟:当时你做这些照片的时候心理在想什么?
张巍:就是无聊的生活,无聊到极致,每天去拍照。我拍的这些照片,拍的时候觉得很平常、很无所谓,但是整理的时候觉得会想它是我生活中发生过的事吗?觉得很陌生,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可能就是影像带来的一种感受,片断的感受。这种记录是记录不了真实生活中的现实感受,只是一些零碎的印象。其实照片给你的可能是一个假象,从真实和虚拟之间,一直从这个时候就开始延续到了现在的《人工剧团》。这个阶段我对影像认识就是它只能是一个片断的东西,这里就出现了单独的人,这就是《临时演员》的基础,我拍过很多有意思的人,单独的肖像,我当时想我有一天会把他们拍一组作品,全是肖像。
徐婉娟:单单看照片,感觉你的生活很丰富。
张巍:其实生活很枯燥的,但是零碎的这些图片组合在一块,让人觉得它就是假象,你看这个照片了解不到我的生活。就像发微信一样,今天发个菜,明天发个面条,人家就说你天天吃吃喝喝,其实每天都得吃饭,你发的就是假象。
徐婉娟:把你的生活片断截取出来了。
张巍:切片,摄影的切片性。人对图像的理解很初级,每个人理解都不一样,停留在很直观地理解。看见朋友发在异地的照片、吃吃喝喝的照片就觉得这个哥们又在腐败了。可能你拍了一盘菜,他就会想象你摆了一桌子,其实只有一盘菜。所以这就很好玩,所以他们说纪实什么的,纪实的东西根本记录不了真正发生过的事情,因为都是有角度的,不可能做到绝对的真实,所以强调摄影的真实就是扯淡。
徐婉娟:那你还这么喜欢摄影这个骗人的玩意?
张巍:好玩就在这儿!因为咱们现实的政治环境下所有的东西都在骗你,可能所有都是假的,你看到的一切都得想一想“是真的还是假的?”所以就没有真的,也没有假的。刚好是这样,摄影它有造假的功能,它就可以推翻好多东西。整个我对摄影的认识,也是通过这个一步一步零碎的东西找到了一点个人的经验。
(编辑:刘颖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