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人物
杨枫霜,湖北十堰人,湖北医药学院护理学院大三学生,“替父还债深陷校园贷”当事女大学生。
杨枫霜回家需要经过一段悬空的供水管道。
对话动机
近日,“湖北女大学生替父还债深陷校园贷,一家七口栖身桥洞13年”的新闻备受关注。据媒体报道,湖北十堰一名女大学生家境贫困,全家从2004年开始就住在当地二堰桥下的一个桥洞里。因母亲生病等原因,家中欠了不少外债,债主不停催债。
为替父亲还债,该女生私下向多个贷款平台申请了共计11880元贷款。面对高额的利息和滞纳金,无力偿还,她也陷入了被催债的局面,并遭贷款公司威胁。昨天,当事人杨枫霜接受新京报采访,讲述了“陷入校园贷”的遭遇。
谈借款
下载6个网贷App,借了11880元
新京报:你为什么要去向贷款平台借贷的?
杨枫霜:我爸是做装修活的,去年有一个工程,因为工程质量问题,没拿到工程款。从今年五月份开始,不停有工人来家里催债,每次周末回家,总能听到有人打电话向我父亲催债。
5月20日上午我回到家里,有两个工人来要债,我爸当时不在,他们让我带话,“再不还钱就要找人收拾他。”工人说,他们家也快没米下锅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样子真的很凶,我觉得他们不是说着玩的。
我心里害怕,晚上我爸回家,我问他怎么办。我爸让我“只管好好学习,家里的事别管”。但是我想到我爸身体不好,他有白内障,早年得过胃穿孔和肺结核,现在还因为欠钱被人威胁。我想帮我爸分担压力,给家里做点事情,我一晚上都睡不着,后来就去办理了校园贷。
杨枫霜一家住在桥洞中已经13年。受访者供图
新京报:办理校园贷之前,有没有尝试其他办法?
杨枫霜:我想办一张信用卡救急,但银行工作人员说我还是学生,名下没有任何财产,不能办理。我又试着向亲戚同学借钱,跟他们说“想借点生活费”,但他们也都没什么钱,只有一个堂哥借了300块钱,根本不管用。父亲具体欠了多少钱,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大概七八万吧。
我去跟亲戚同学借钱,心里也会觉得很不光彩,尤其是害怕同学们会看不起我,最后问了三五个人,没有借到什么钱。
新京报:你办理校园贷的过程是怎么样的?
杨枫霜:看着那些来家里催债的人,心想总得拿出一些钱来,还一部分,这样可以缓解一下。5月21日我回到学校里,在一面墙上看到有贷款的小广告,上面就一个电话、一个联系人,还有“校园贷款”几个字。
我就去打电话联系,那边的人问我为什么要借钱、想借多少,我把家庭情况和个人情况跟他说了。他说没有问题,可以贷款,让我提供我的身份证号、手机号、银行卡号,然后说见面聊。我们在校门口见面,见了之后才知道他是贷款平台的中介。
中介跟我介绍了几个网贷App。我下载了6个贷款平台App,之后借款、还款就都是通过这些App。我一共借了11880元,最大的一笔是3000元,最小的一笔是1000元。实际上扣除了中介费和其他费用之后,到手的贷款只有9800多元。
借了这些钱,我也没有想过怎么还,只觉得我爸欠别人的钱比较急,得赶紧解决,我借的这笔钱反正以后慢慢还。
新京报:利息和还款方式是怎么约定的?
杨枫霜:利息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中介就和我说每个月自动从银行卡里扣还款;在贷款平台上,也是直接显示每期什么时候还钱、具体还多少,比如在“快贷”App上,我借了3000元,直接显示每月20日、分三期还款,每期还1100多元。
我当时就是想先拿一笔钱来解决燃眉之急,没有看到正式的借贷协议,也不明确利息和滞纳金的具体算法。
新京报:你去借款之前,和家里人商量过吗?
杨枫霜:没有和家里人商量,不敢让他们知道。我把钱借到之后,就跟我妈说我通过贷款平台借了钱,让她交给我爸,谎称是她自己的工资;我妈对校园贷也不懂,我们两个都不知道校园贷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谈还款
曾准备休学打工还钱
新京报:借了钱之后,什么时候开始要还?
杨枫霜:一个月之后就要还第一笔借款,也就是6月20日,这个月要还3000多元。借钱的时候我知道有滞纳金,所以我就到处去借钱,但只从我小叔那借了1000元,也是以生活费的名义。到了6月20日,根本拿不出钱来。
新京报:还不上钱,那你准备怎么办?
杨枫霜:我就想要休学去打工。我跟辅导员说了休学,她来问我怎么一回事,我就骗她说“父亲病了,没钱治病,想去打工”。辅导员让我申请特困生临时补助,到6月30日,学校发了3000元临时补助,我把其中2000元拿去还贷,剩下1000元给我妈了。
新京报:拿特困生补助还了,但是之后怎么办?
杨枫霜:到了七月份,因为之前有部分上月约定要还的贷款没还清,催款的电话接二连三,加上利息和滞纳金,要还的钱越来越多了。到了7月中旬,贷款公司的电话从早打到晚,根本不让人休息,不停地催人还钱。贷款公司还跟我说,如果不还钱,就要给我手机通讯录里所有的人打电话,告诉所有人我欠债不还。
我心里有了很强烈的思想斗争,既有还不上钱的痛苦,又有害怕别人知道我借了这么多钱的担忧。在这种心情当中挣扎了两天,我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辅导员,希望能从学校方面得到帮助。这两天当中,催债电话也一直没停过。
新京报:辅导员怎么说,这个事情得到解决了吗?
杨枫霜:辅导员联系了本地一个媒体,报道了我的家庭情况和个人遭遇,学校也同时在帮忙捐款,几个老师一共捐了1600多元。7月20日,本地一个爱心人士看到报道后专门来了我家,借给了一万块钱,说“不用利息,以后有了再还”,让我拿去还贷。现在校园贷的那些钱,基本都还清了,还剩1000多块钱没还。
新京报:这个事情对你有什么触动吗?
杨枫霜:我以前也看到过很多关于校园贷的负面新闻,我知道校园贷不好,我们学校里面还张贴着宣传标语,让大学生警惕校园贷。但我一直不知道它的危害到底有多大。经过这个事情之后,我知道它具体是怎么产生危害了,我非常后悔,本来想帮助家里解决困难,却给家里和自己带来更大的负担。
新京报:那你现在认为,它是怎么具体产生危害的?
杨枫霜:像我借的这6笔贷款,首先中介费和其他手续费就很高,申请11880元到手只有9800元;其次它们的利息和滞纳金都很高,像我这样的大学生,很容易就还不起,在这些贷款平台上,根本看不到还款利率,只是给出每期还款的金额,滞纳金之类的,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标准是多少。总之,以后再也不敢了。
谈未来
“想赶紧毕业出来工作帮家里”
新京报:方便说说你家庭的一些情况吗?
杨枫霜:我家里有八口人,奶奶年迈多病,现在一人在老家居住。母亲在当地医院做护工,父亲做装修,家庭收入不高。更主要的是,我们家有五个小孩,我排行老二,姐姐已经嫁人,下面三个弟弟都在上学。我爸妈说,不想让孩子们像他们一样生活在社会的底层,所以一定要供我们读书。
因为没有钱租房子,我们全家人从2004年开始居住在二堰桥的一个桥洞下面,没有办法。当地政府也一直想让我们搬,但我们没有更好的去处;每逢雨季涨水的时候,政府害怕出事情,都会让我们搬出来。
新京报:是怎么找到这个桥洞的?
杨枫霜:2004年,我爸做工程时被老板拖欠了工程款,没钱付房租了,听别人说桥下有个桥洞,之前住的人已经搬家走了,我们全家人就搬进去了,这里不用出一分钱房租,只需要交电费。
这一住就是十几年,这十几年来,我家生活条件一直没什么改善,家里人口多、开支大,父母挣钱少。这个桥洞是经过改造的,四面都有墙,大约20平方米,我们都挤在里面。其实住久了还习惯,就是每天回家得钻过桥上的一个缺口,再踩着悬空的供水管道才能下去,挺不方便。
新京报:你在学校怎么生活?平时自己一个人会感受到经济压力吗?
杨枫霜:我今年大三,读大学从来没有和家里人要过钱。自己每年都可以拿到一些助学金和国家励志奖学金,再加上自己平时去做兼职挣一些钱。周末时候,比如发传单,一个小时8块钱,比如端盘子,这样一天可以挣四五十元,每个月可以挣400元左右。
新京报:你现在大三了,以后准备怎么办?
杨枫霜:我现在就想赶紧毕业出来找工作,帮一下家里。
(编辑:安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