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这个概念,是近代为区别西画出现的。20世纪初开始,中国画教学始终伴随着中西两种美术教学模式的争论:是西方美术教学模式有利于中国画的发展,还是中国传统绘画的传授模式更有利于中国画的进步?对此,人们见仁见智,这也顺应了在矛盾中发现、在矛盾中成长、在矛盾中前进的普遍规律。
对于中国画来说,什么是中国的、什么是传统的、什么样的教学模式才能真正继承传统的基因——通过探讨这些问题,美术界形成了“笔墨”论、“诗书画印”论、“去素描”论等对中国画各不相同的认识。这些认识中,往往将属于中国画技法层面的“笔墨”摆在至高无上的地位,致使笔墨被当成坚持传统的唯一体现,似乎不强调笔墨就不是中国画,缺少诗情也不是中国画,似乎一提写实性就违背了中国画的写意精神——非要把写实与写意置于类似于水与火的对立关系上。
这些认识对建立在西式绘画基础上的中国画教学方法,都提出一定程度的质疑。其中对用于中国画基础造型训练的素描课,批评尤其多,好像一门素描课就毁了中国画的传统,就是传统元素的缺失,中国国画就没有希望了。美术教育界甚至有一种观点,认为素描阻碍了中国画的发展。
从当下素描课教学的效果来看,似乎此说有一定的道理,但究其根本,并不是素描本身的问题,而是如何认识素描的问题。我们现在的素描仍然以几十年前引入并建立的苏联教学模式为主,这样一个“标准化”模式并未随时代的发展而变化,导致素描教学滞后、素描的目的性模糊。与此同时,在对中国画素描教学不绝于耳的质疑声中,一些优秀的、有经验的教师也都不愿上被视为基础的素描课,从而带来中国画素描教学的一系列问题。
今天回溯与思考素描和中国画的关系,我想先从传统与教学模式两方面谈谈。
什么是中国画传统?我们所说的是哪个时代的传统?相对于元,唐宋是传统;相对于明清,元代是传统;相对于近代,明清是传统;相对于当代,近代也成了传统。从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到蒋兆和的《流民图》;从五代的荆浩、关仝、董源、巨然到南宋的刘松年、李唐、马远、夏圭;从徐熙、黄荃到石涛、八大山人,中国画经历了不同朝代,形成了多样的品种、方法和风格,如工笔、界画、简笔、繁笔、小写意、大写意等。其中,扬州八怪的“美名”来源于对当时“主流审美”的不认可;齐白石的地位也是在“传统派”的排挤下,由留学受过西式美术教育的陈师曾、林风眠、徐悲鸿发现其继承中创新的特点而得以确立。由此可见,传统充满了由否定到肯定的变化过程。
现代的中国画已经不是古典的中国画,现代的中国画是古典中国画的发展,在未来,现代的中国画也会以古典的面貌呈现在后人面前。
再看教学模式。历史上中国美术教育都是师徒相授的私塾教学,1912年上海美专的创办,才有了真正意义的现代中国美术教育。刘海粟、李叔同、陈师曾、徐悲鸿、林风眠、朱屺瞻等一大批留学海外的艺术家,给中国画坛带来了西方的教育理念和绘画技法。他们联合当时国内一些富有创新性的画家,如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王个簃等,一同办起了现代教育模式的美术学校,使中国画传统的师徒传授教学方式转向了现代院校教学体制。之后,中西结合的绘画教学模式,经过不断完善,培养出了一批具有时代意义的中国画人才,如李可染、程十发、王雪涛、石鲁等。在此之前,没有哪个时代能培养出风格如此多样、题材如此丰富、技法如此全面的美术家群体。这一切都说明了现代艺术教育模式的成就,也充分说明,现代学院教育模式对于中国画的发展也有其优长之处。
鉴于以上两个方面的情况,对于中外艺术的融合、借鉴,我们提倡采取双线坐标式的研究方法。纵标是基因,横标是形态。有了基因就能决定形态的属性。所以,找准纵横坐标的交点就是我们进行中西绘画研究的意义所在。当中外两个坐标叠加或相近的时候会形成一个更厚的点或一个面,这样就能给我们提供一个更加灵活准确的传承关系和宽广的发展空间。该理念是广涉中西美术理论后所发展的以自我表现理念为核心的教学体系,合理解决了“西学东渐”中悲观抵触的、画地为牢的“中国画”思维。这有利于解放学生的传统思想包袱,轻松地表达自己的创作意图,创作出具有时代气息的中国画佳作。
这个研究方法要求确定中外两个原点,以各自的历史文化传承为纵轴,选定一个时期作为共同的横轴来进行比较研究。这时我们就会发现,纵轴是各自绘画的基因,只要基因不变,就仍然是各自的绘画传统。横轴是某一时期内绘画的各种表现形态,这些形态在基因的决定下其属性是不会变的。通过比较研究还会发现,中外绘画在保证其基因不变的同时,从古至今的不同时期都有过碰撞、交流和融合,而且一直在进行,从未间断过。这样就使得各自的绘画越来越丰富多彩,越来越具有生命力。
事实上中国画目前的理论体系和造型观念、语言中,一直就有域外绘画的影子,而我们早已把这些影子当成了自己的优秀传统。所以要放下思想包袱,自由创造。创作作品,应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准确表达,而不该让“作品是否还属于中国画”这样的顾虑缚住手脚。
我们自身的文化基因非常深厚并且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开放、多元式的学习和创作能促进中国画向前发展,而不是陷入越走越窄的死胡同。事实上,兼容并蓄、和而不同也正是我们的优秀文化基因之一,只要我们把握得当、认识清晰,许多都可以成为我们以资借鉴的艺术形式。所以,在教学中我们坚持以“中外相生”的理念引导学生进行创作和学习,并鼓励他们开放心胸、扩展眼界,在艺术语言的探索中兼容并包。我们不但要提倡融汇古今,而且要强调沟通中外,不但要研究中国艺术、中国绘画,还要张开怀抱,大胆地学习和借鉴外域艺术的精华。这样,艺术语言的创造才能“万取一收”、推陈出新,取得突破性发展。
(作者:姜怡翔,系西安美术学院教授)
(编辑:李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