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尼尔,是20世纪艺术史上的一颗暗星。
她选择成为主流之外的传奇典型。
她的画不拘一格,诡异奇特,你却可以从中读出生为女人的悲戚和骄傲。
爱丽丝·尼尔出生在一个中产阶级家庭。
小时候,母亲曾对她说:“在这个世界中,我不知道你能做什么,因为你只是一个女孩。”
和大多数不谙世事的女孩一样,爱丽丝相信凭借自己的力量,可以冲破世俗的重重阻碍,达到想去的地方。
她从小喜欢绘画,对艺术有着自己独特的追求。
她拒绝了主流的印象派风格,转而选择追随写实的“垃圾箱画派”。
这在当时,无疑是一种反叛。
逆流而上,意味着付出更多。
由于家庭成员众多,他们生活得十分拮据,大家都在为生计四处奔波。
这让一心追求艺术的爱丽丝无所适从。
爱丽丝绘画上的高额开销,给家庭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为此,她的良心深受责备。
21岁时,她来到美国费城,进入女子设计学校学习绘画。
但母亲从小对她说过的话,总徘徊在脑海里。
每当身边有异性出现,爱丽丝总想证明自己。
她不甘心被贴上标签,也注定因此而发光。
1924年,爱丽丝遇到了英俊潇洒、家境富裕的古巴画家卡洛斯·恩里克斯。
他不仅欣赏她的才华,更对她的创作充满了信心。
他将爱丽丝比成小白兔,并且相信有一天她会成长为雄狮。
他们有共同语言和理想追求。
相恋一年后,两人便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如同王子和公主拥有的幸福结局一样,婚后两人住在豪宅里,生活由佣人打点。
但生活不是童话,不会像看上去得那么简单。
实际上,爱丽丝并不能很好地融入到丈夫的家庭。
因为卡洛斯的父母,不会像热爱艺术的儿子一样,被爱丽丝的才华所打动。
他们更想要的是一个持家的主妇,而非一个女艺术家。
特别是在爱丽丝的第一个孩子夭折后,这种家庭关系变得更为紧张。
在各种家庭问题和矛盾中,女人最容易成为被指责的一方。
即使爱丽丝并没有错,只是做她自己喜欢的事,也不被世俗所容许。
在家族的压迫下,丈夫抛弃了她,丝毫不顾妻子不久之前刚从失去第一个孩子的悲痛中走出来。
他不仅决绝地离开了爱丽丝,并带走了她心爱的二女儿。
对于那个年代的女人来说,被抛弃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
之前大火的美剧《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中,当女主的父亲得知她被丈夫抛弃时,对她说:
“你自己一个人肯定熬不过去,你必须穿上他最喜欢的裙子,把你的丈夫追回来。”
同剧中的女主一样,爱丽丝选择了自己熬。
但眼泪熬出的日子,一个人品尝起来是极为苦涩的。
绝望慢慢占据了爱丽丝的生活,她无法阅读,也根本无法回忆,她甚至尝试自杀。
爱丽丝从才华横溢的画家,变成一个绝望脆弱的女人。
她丢掉了自己的骄傲,没有了表达和感受的能力,她试图挣扎,让自己振作起来,但等待她的是更深的绝望。
她什么事都做不了,除了痛苦。
她不得不走进精神病医院,接受心理治疗。
那是爱丽丝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也是她最重要的一段日子。
治疗师反复对她讲:“看着镜子,看着镜子里的你自己,这就是你真实的样子!记住它!认清现实,爱丽丝!”
一个人要从崩溃的边缘回到现实,重新开始生活,首先,自己要给自己机会。
重新审视自己是痛苦的,意味着要拾起那些不堪的回忆,再次咀嚼,再次消化。
但爱丽丝做到了,她将那个破碎的自己一点一点地拼起来,她重新拿起了画笔。
没人知道她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苦楚与阵痛。
甚至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二女儿,在爱丽丝去世多年后,谈起母亲为她画的画像,冷漠地说:“我认为它很恶心。”
因为她从小被带离母亲身边,因为她从小成长在父亲这边保守的家庭,因为她从来没见过母亲为她崩溃的模样。
所以时过境迁,母亲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外人,一个画裸露人体画的知名画家。
在爱丽丝的这幅画中,二女儿Isabetta,没有穿衣服。
因此,在Isabetta眼里,这是在用画面宣告生殖器,是一种十分丑陋的行为。
Isabetta还表示自己绝不会让女儿裸露在镜头或画面前。
还有什么比不被挚爱的人理解更让人痛苦的事。还有什么比让女儿讨厌母亲更让人感到残忍的事。
但爱丽丝没有办法,就算她可以变成一个坚强的母亲,但深爱的女儿永远也无法理解她。
《宿敌:贝蒂与琼》中说:即使是在女权运动后,女人们在被逼入绝境时,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何况是在19世纪30年代?为母则刚,但女子本弱。
绘画成为她排遣生活的主要方式,它可以将爱丽丝带离悬崖,同时亦可能将她推入深渊。
因为当时正值男性统治占领艺术市场,美国的抽象表现主义风靡于世,新风潮吞噬着早期的现代派风格。
爱丽丝却毅然决然地坚持着这种早期更为具象的表现主义风格,她以一种独立的姿态继续进行人物肖像绘画的创作。
爱丽丝说:“无论遇到多大困难,你都应该坚持画画,因为这是人生要经历的过程。
你获得越多的经历,你也会变得越好,除非这个过程让你想离开人世,那你便知道你走得太远了。”
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的爱丽丝,更坚定自己要的是什么。
她从古巴回到纽约,开始了新的生活。
但上天对她的考验远没有结束,她遇到了新的爱人,肯尼斯·杜利特尔。
他是个瘾君子,在不清醒的状态下,曾一把火烧光了爱丽丝350多件水彩和油画作品。
除了坎坷的情感,贫穷的物质生活也深深困扰着爱丽丝。
正如《上流法则》一书中所写的那样:
“在选择你为之骄傲的东西时要小心——因为这个世界会千方百计利用它来与你作对。”
价值不菲的画布、画架和颜料,给她造成了极大困难。
她只能靠救济来维持生活,艺术成了一种经济上的负担。
在籍籍无名的日子里,爱丽丝没有放弃。
她就像西西弗斯一样,推着沉重的梦想之石,竭力行走在绝壁上。
她离开了格林威治村,搬进了拉丁裔和非裔美国人聚居的东哈林区。
在这里,她居住了十年之久,与社会底层进行深入地交流。
她的描绘对象从家人、朋友到街上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作家、诗人、艺术家、学生、推销员和心理学家,都可以成为她笔下的主人公。
不像传统美术史中的宫廷画家一样,爱丽丝没有花费太多笔墨为人物塑造出精致姣好的容貌。
相反,她笔下人物大都面容扭曲,大多笼罩在现代式的焦虑下。
无论被画的对象如何伪装,她总能通过手指的蜷曲、眼睛的阴影、不定的笔法,洞穿外表的面具,直达人物内心。
如果灵魂有表情的话,或许可以在爱丽丝的画中看到它们。
或悲或喜,诉说着心灵的背面。
这种黑暗、严峻、冥想式的风格,带有强烈的个人特色。
尽管她早期的作品鲜为人知,但她却始终保持坚定而独立地创作。
她没有宣告,也无须证明,当不被世人所理解,就存下向他人解释的精力,将自己沉着地从世俗中抽离。
从1960年起,爱丽丝开始为批评家、艺术史家、艺术馆长和艺术家创作肖像。
正是这类艺术界的名人肖像,让爱丽丝得到了外界越来越多的关注。
但她不是取悦人的宫廷式画家,爱丽丝对艺术有自己的致敬方式。
《安迪·沃霍尔》是爱丽丝的代表作之一。
在画中,这位波普领袖瘦骨嶙峋,有松弛的肌肤和丑陋的伤疤。
澡堂子里无所谓国王与乞丐,在岁月的洗礼下,谁也无法摆脱肉体变化。
在这个意义上,身体机能强大的男人与女人一样都会生老病死。
在爱丽丝这个阶段的创作中,我们可以惊喜地发现,一直以来灰暗的色调正在被瓦解,浅色调和更为活泼的色彩不时浮现。
一段日子之所以是灰色的,是因为它狭隘到不容许生命中其他颜色的出现。
但它又实在应该过去,给未来留出重新涂抹的地方。
长期观察和思考给爱丽丝的创作带来了新的蜕变。
她甚至可以用油画颜料直接起草稿,将最能传达人物感性身体的形态迅速定型。
一种流光溢彩的洒脱跃然纸上,形成了一种大气磅礴的淡然自若。
这种转向在爱丽丝的创作生涯中十分关键,这代表着她开始意识到人体的重要性。
对人体私密性的关注,是一种对外界繁华的抛却。
她向新旧传统一齐宣战,以超前的姿态摒弃外在,回归生命的本原状态。
在那些为孕妇做的裸体画中,可以看出她作为女性对女人生命历程的理解。
直到爱丽丝晚年,她的画才逐渐得到重视。
评论家通常把她同弗洛伊德的孙子——著名画家卢西斯·弗洛伊德并提,称之她为“女版的弗洛伊德”。
但这些荣誉与名号对她来说已不重要。
因为大师的手笔,不同于匠人。
对世人的品评与议论,爱丽丝表现得不屑一顾又怡然自得。
她的一生历经沧桑,在男权话语中辛苦张弛,早就对他人的评价置若罔闻。
她曾绝望过,但也未放弃过希望。
犹如鲁迅所言: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同。
在一次次通透的失望中,她已经学会了不把自己的处境置于别人的轻视或欣赏下,而是去自我发掘,自寻希望。
等待关注的目光,容易期待到失望。活在别人的定义里,永远只是符号。
更想去寻找这样一种别致——
无关性别,无关年龄。
甚至难以被定义或是被打量,像一卷长画里的景致,有自成天地的漂亮,和无法言说的美妙。
独特到走不进,惊艳到忘不掉。
(编辑: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