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批评家认定自己有一套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议题以时事为转移;批评旨在教导、训斥和判决;行文使用第一人称复数-我们,表示意见的权威。与此不同的是,个体批评家临时或长久采用一套自圆其说的思路;强调为艺术史和自己负责;批评重在表达个人感受;行文使用第一人称单数-我,表示意见的独立。对于双方的选择,有人会说是人各有志,我却认为人的后天形象取决于先天的基因:正统派有正统基因,激进派有激进基因,变色龙有变色基因,国营批评家有趋同基因,个体批评家有独立基因,等等。特定的人物很难变成一副全然相反的面貌,否则就是伪君子或超人,抑或出于无奈。
国营批评将批评文本视为千篇一律的应用文。这种批评有着固定不变的内核,有着公共厕所般的统一模式,你一看标题就知道作者想重弹什么老调,你一看开头就能推测出文章的结尾。国营批评家分别扮演教父、打手和奴仆三类角色:面对权威是奴仆;面对青年是教父;面对异已者是打手。国营批评家总以为掌握着君视画坛的法宝,把艺术批评等同于教训,至死也不会明白艺术家为何抵制这种批评。对于那些可能在别的行当出类拔萃而不适合从事艺术的人物,训他一百年也不会开窍。这正如换个合适行当便会出人头地的国营批评家,只要从事批评就永不开窍一样。
国营批评家推崇批评的严厉,以为不如此艺术就不能发展。这种方式的批评在艺术的一元化向多元化转变的时期大有用处,不过,它在相当大的层面上属于社会批评而不是艺术批评。在艺术可能自由而自觉发展的氛围中,严厉的批评将会自然隐退。批评在方式和态度上多种多样,除了剑拔弩张的态度,批评可以是热情洋溢的,可以是缠绵感伤的,可以是气势磅礴的,也可以是轻松诙谐的或缄默不语的。只要能开人心扉,启迪智慧,有利于艺术家放松和投入,批评怎么弄都行。与此相反,国营批评家只有绝然相反的两副面孔:严厉或纵容。
国营批评家三五成群,形成小圈子,同政界、商界和黑社会的小圈子在形式上如出一辙。其中有同志相聚的,有趣味相投的,有利益相关的。你不进圈子,机会就少;间或有了机会,面对小圈子的相互标榜,独立的批评家便显得势单力薄。小圈子使废话变成高论,使庸才变成天才。小圈子中的学术水平按社会地位或资历来衡量,谁的来头大,职位高,谁就坐第一把交椅,谁就说了算。小圈子的批评是只讲面子的足球流氓评球式的批评。
05王广义《大批判-万宝路》
国营批评家在私下的场合,只要有条件,便同被曝光的官僚一样无话不说,无所不为;写文章时却一本正经、道貌岸然。这种分裂的人格经不起揭露。国营批评家试图将私下的勾当留给自己,公开的发言留给后人。其实翻一翻文明史,后人的阴暗面总是比前人更黑、更毒、更坏,而这种文明进程同自我隐瞒直接关联。
国营批评家四面不讨好,在美术界享受的待遇也最低。国营批评家写文章自称我们,但“我们”并不买他的帐。据传前不久美协换届选举,有人提议应有理论家进入主席团,马上遭到反对,理由是画家出了问题只是个人的事,理论家出了问题则带坏一批人。这既意味着美协已经默认国营批评家是潜在的坏人—堕落的教父,又表现出美术界、文化界恐惧理论的成见。旧的文明模式只乐于接受无所用心的行尸走肉,而无所用心的国营批评家连在这种模式中也没有他们的席位。
国营批评当然不能说一成不变,精通此道的人也会受时尚的影响,套用新式西方哲学、语言学、美学的框架和术语。不过他们更热衷的还是旧式西方经院式批评文本,把文章弄得刻板而冗长,用以赚取廉价的稿费和学术资本。他们认定篇幅越长就越有学术性。这种伤心害眼败口味的西式国营批评,如果不大面积地下马,中国艺术批评就没救。
《江苏画刊》1998年第12期
(编辑: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