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文·阿克潘
不一会儿，牧师把手放在我跟妹妹头上。接着人们便将手中的钱投入捐献篮，望着彼此已换回的小面额钞票，或是偷偷把钱塞回口袋里。
那天下午返家后，叔叔租了白色塑料椅与五彩遮雨篷准备举行庆祝会。他请来烹煮食物的妇人，将食物放在冰桶内以勺子舀取，分送给宾客们食用。尽管来参加的宾客人数并不多，叔叔仍将屋前的泥土路封住，让人以为这里正在举办一场盛大宴会。在我们的国家里，倘若一场宴会不足以影响交通的话，怎称得上是宴会呢！
葛皮叔叔逮到机会起身，以喜剧演员般的声音致辞：“我的族人、邻居、家人，我能有今天都应该感谢主……”
“让我们一起欢喜同庆！”大伙兴高采烈地说着。
他清清喉咙大声喊道：“哈利路亚……”
“哈利路亚！”群众跟着齐声喊道。
“你们瞧，我住在海外的兄嫂送我这辆摩托车！”他指着“纳风”说。这会儿摩托车正停在一棵芒果树下，仿佛为了展示给众人欣赏。“你们瞧，我不再是个穷鬼。”他继续往下说，“我不会一辈子都当个阿哥贝洛，我可以从事其他行业赚很多钱，利用摩托车搭载你们的好族人收取费用，你们得一块帮我忙，我可不是邀请你们来我这里白吃的。”
“你到时候肯定喊累！微笑葛皮说的才不是真话！”有人说道。
“我此话当真，瞧我一脸正经样。”[NextPage]
他抚摸脸上的疤痕，拉扯自己的嘴唇，宾客们哄堂大笑。
“你那张脸吓死人哪！”其中有个满嘴塞了饭的女人大喊。
“别担心，等我赚够了钱，我会好好整容……到时候我的脸不会老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我会有张军人般的脸庞。那时你们再也分不清我是在生气、难过或在扯谎……谁能说得准我此刻是否真的开心呢？”
大伙更加笑弯了腰：“阿哥贝洛！‘纳风’阿哥贝洛！”
他停顿下来，指着大个子的方向，摇摇手指说：“我的好友，千万别再像今天这样，在我的感恩祈福会上让我丢脸啊！”
大家跟着哄堂大笑，大个子开玩笑似的跟着摇头，起身对所有人说：“族人们，我今天早上在教堂跳的舞蹈差劲吗？”
“你跳得很好啊！”宾客们纷纷支持他。
“他们都是好人，心地善良。”葛皮叔叔说，“这位是我的新朋友……刚到此地。你们以后会加深认识他……现在，大伙就跟我一块好好享受！等我有钱了，我养的狗群可不会让任何人靠近我家大门，就跟拉萨路一样。”
“那天不知何时来到，你啊，老老实实做个脚夫吧！”有人回呛他。
等笑声平息后，他接着说：“你现在最好开始找个手脚灵活的人替你摘椰子吧……总之，说真的，我今天真是太开心了，我的兄嫂因为我照顾好他们的孩子，所以送我一份大礼。”
“愿上帝赐福给他们！”群众里有人喊道。
葛皮叔叔朝我们的方向一指，所有人都望向这边。
伊娃跟我止住大吃的动作，面面相觑。我感到有些迷茫，因为我们的爸妈住在小村落，并非什么海外。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而摩托车是大个子从爸妈位于布拉费的村子骑回来的？不，这不可能是真的。就算爸妈健康无虞，却不富有。我原以为这个庆祝会是为了庆祝爸妈身体康复，所以拼命往嘴里面塞食物。我空出两手吃着小山一般高的大米饭 ；请来的厨子用班叔叔大米来煮，这么一来我们吃饭的速度相对加快，因为不必担心吃进小石子。我将片得跟大蕉脆片一样薄的炸斑马鱼留起来待最后吃，不去理会叔叔接下去说的话。
“等到我的兄嫂带着其他孩子前来探望我们时，”葛皮叔叔继续往下说，“你们将能够享用到更丰盛的食物……哈利路亚！”
“哈利路亚！”他准备就座，群众齐声喊道。
傍晚，所有宾客随着我们最近添购的新力牌二手收音机播放的音乐起舞。大个子起身，他脱去夹克，露出里面那件干净的白衬衫，并将长裤拉高至腰际好让长腿能够灵活摆动，开始教我们跳马柯萨 。他舞动四肢，丝毫不受身上穿的西装影响，随着电吉他与亢奋的鼓声扭腰摆臀。摇曳的舞姿让人目不转睛。我们开始喜欢这个人。他让伊娃记起自己是个聪明的女娃，他抱起她，不断将她抛向空中然后接住。孩子纷纷围着他打转，要求玩同样的向上抛接游戏。他满身大汗，弄脏了衬衫，平底鞋沾满泥巴，不过他一点也不在意。玩疯了的我们隔天还因为发烧腹泻而不必上学。
一个星期后，葛皮叔叔提早结束工作返家，他坐在床沿，捻着手指头，似乎有话要说，不只工作服来不及换，连澡也还没洗。接着，他倾身对我们说：“你们喜欢上学还有新课本吗？”
“我喜欢我的课本。”伊娃说。
“老师现在很喜欢我们，我们会跟好朋友一块分享新书。”我说。[NextPage]
“很好。”他说完后，便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他的背贴着墙为止。他头上的墙壁垂挂着一本一九九四年世界杯足球赛日历，图片为晋级最后三十二强的各国代表队。由于墙面凹凸不平，煤油灯光晕投射在日历上形成明暗相间的阴影。
他将伊娃拉向他的两腿之间，玩捏着她的脸颊，床上的弹簧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日历下方的墙面有只壁虎在爬，它最后停在屋顶与墙壁之间的地方，尾巴朝向脚踏车的链条。
“你们的教父、教母很开心知道你们俩喜欢上学，”叔叔突然开口说，“你们要懂得感恩。”
“教父、教母？”我从床上坐起身说道。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然后点点头：“噢，对啊，你们俩真是幸运，能有教父与教母。”
“他们住在布拉费吗？什么时候来看我们？”伊娃问。
“不，不是这样。”叔叔咯咯笑着说，“你们不认识他们。”
“大个子认识他们吗？”她接着问，“我还想跟大个子跳舞，他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布拉费，教艾辛、艾萨跟伊都苏跳马柯萨。你答应过要带我们回布拉费哦！”
“没错……我们会回那儿去，不过我要先介绍你们的教父、教母给你们认识，这两个人送我们好多东西，有‘纳风’、新力牌音响，还买药替你爸妈治病，还有数不清的东西。你们的爸妈很喜欢他们呢。这个教父跟教母想要帮助我们全家人，让你们有机会念书……我们就像是被他们收养，你们明白被人收养的意思吗？”
“不知道。”我俩异口同声回答。
“就是陌生人来带走别人家的孩子，当他们是自己亲生的……仔细听好，我们要跟别人说这教父与教母是我们的亲戚。”
“亲戚？”我一脸狐疑。
“你骗人，叔叔！说谎话会下地狱！”伊娃大声说。
“噢，年轻人，你们没读过《圣经》吗！”他激动回应，“我明白很难向你们解释清楚，这是为什么在跟你们谈话前我连澡也没洗，假使一个人说的是善意的谎言，那么他就不会下地狱了。只有居心不良的谎话会让人下地狱，孩子。主日学校的老师不是应该教过你们，《创世记》第十二章，第十至十六节不是说了，坚信天主者亚伯兰向埃及人说善意的谎言，谎称撒莱是他的妹妹而非妻子才保住一命。还有《创世记》第二十七章，第一至三十三节，雅各与利百加欺瞒依撒，夺去长子以扫的名分。记得吗？”
“叔叔，可不可以再跟我们说说那个故事？”伊娃央求叔叔，我们兄妹俩往他身上靠拢，“跟我们讲亚伯兰的故事……”
“安静！别打岔！”他突然说，“专心听我讲道。”
“好的，叔叔。”伊娃回答。
“你们应该没忘了《圣经·新约》里玛窦福音第二章，第三至十六节里面有三名智者愚弄希律王，拯救了襁褓中的耶稣的故事吧？”叔叔重燃心中的喜悦向我们说明，“就像《圣经》里的人物一样，我们必须保护自身的财产，因此才要声称教父与教母跟你们是亲戚；否则，人们会出于忌妒，要求你们的教父与教母收养自己的孩子……你们能够理解，对吧？”
“是的，我们明白。”我们回答。
“不管怎么说，你们的养父母也这么认为，等你们长大后就会理解。孩子，这个世界充满了危险，你们不可以轻信他人。所以不能把这件上天赐福于我们的事说出去，同意吗？你们难不成想引起拉各斯 的抢匪前来抢劫？让这些人破坏了我们家的好运？”[NextPage]
“不，叔叔。”我们俩摇摇头。
“非常好，孩子……我为了这个家庭会议所以提早赶回家。我一一告诉你们实情好吗？”
“好。”
“你们的养父母是NGO的人。”
“NGO？”我发出疑问。
“没错，NGO。也就是非政府组织机构……来跟我复诵一遍……”
“非政府组织机构。”我们跟着复诵。
“再一次！”
“非政府组织机构。”
“好，很好！他们是一群帮助穷人家小孩的团体，分散于世界各地。他们都是好人，在世界各地旅行。”
他朝我们笑了笑，模样看上去仿佛宣布完一个难以启齿的消息，神情轻松不少。他起身，脱去衣服以及脚上的牛仔靴，然后换掉蓝色西装，换穿短裤。
（编辑：郭婧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