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文·阿克潘
然而，大个子说完话后并未显得激动或是恼怒，他与那天和“纳风”一块出现，提起期待见到五个孩子的男子判若两人。两个男人之间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沉默。相较于教堂川流不息的人潮，我们四人仿佛人海中的一座孤岛。
“上帝保佑你。”葛皮叔叔说完，用手肘轻推大个子，“晚点再谈这件事。”
“如果你还想见到明天的太阳！”大个子语带威胁，口气严肃。
“该死！谁要你破坏我的家庭感恩节日！”
因为叔叔提高了嗓门说话，其中有些人回过头来瞪了大个子一眼。两名教堂接待员在人群中往我们的方向靠拢，以为我们这里起了争执。
“开玩笑啦！”大个子说完独自笑了起来，笑声十分不自然。
“我也当你在开玩笑。”叔叔咯咯发笑，所有人也就各自散开。
大个子立刻转过身来面对我们。他在伊娃面前蹲下，摸摸她的帽子，拉拉我们的小手。尽管他没了指甲，但他的掌心十分柔软且温暖。“瞧瞧你们，生得真漂亮！”他说。
“谢谢你，先生。”我们异口同声回答。
“哇，叔叔待你们真好啊！”
“是的，先生。”
“拜托，我叫做大个子，只管叫我大个子就行了。”[NextPage]
“是的，大个子。”妹妹点点头回答。
“你呢？”大个子看着我说。
“是的，大个子……先生。”我说。
“噢，不、不。”他咂咂嘴，显然不怎么赞同，“这应该不难吧！只管叫我大个子就好了。小妹妹表现得不错哦！”他转过脸去望着伊娃说：“你在班上一定很聪明！”
“是啊，大个子！”伊娃兴奋地舔着嘴角。
“不，不必担心，柯奇帕很快也能学着叫。”大个子起身时，叔叔替我说话，“给这孩子一点时间，不会有问题的……柯奇帕，对不对？”
“是的，叔叔。”我说。
“你瞧。”叔叔对大个子说完，再次与他握手，将他的阿格巴达袖子往肩膀上拉。由于笑得过于开怀，叔叔嘴角与左眼皮之间的紧绷感全然消失，以至于两只眼睛看上去变得一样大。“我们现在要准备过感恩节了。一起吧。”
“有何不可？”大个子耸耸肩膀说，“我们的上帝很慷慨……他让我们过着更美好的生活。”
“是啊，族人不是常说，上帝对我们一视同仁。”叔叔说，“不论饥饿、疾病、噩运与贫穷，今天我们在天上的父会替我们驱离这些恼人的事。上帝的所作所为令撒旦觉得自己羞耻。”
“一个人真要是贫困无依，就该明白是因为自己有罪，应该好好检讨反省，否则上帝当惩罚这个人。”大个子说。
我们四个人坐在教堂里的前排位置。待感恩节仪式开始，我们便朝后方走。叔叔走到外头，准备将“纳风”推进教堂，两位教堂接待员帮他把摩托车抬上前门的三级阶梯。
我跟伊娃仿佛两名教堂侍祭，领在队伍前头，一开始，我们的步伐显得害羞且兴奋，与教堂的唱诗歌声以及鼓声完全不协调。紧接着，葛皮叔叔牵着摩托车出场。他态度庄重地牵着摩托车，活脱脱像牵着婚礼中的新娘。偶尔，他蹲低身子，调整、拉扯他的阿格巴达。小号声响彻云霄，就连我们带来的公鸡发出的咕咕叫声也遮掩不住。
等到小号声停止，后座开始有人放声用真假嗓音反复唱诵歌曲。我转过身去瞧，见到那人原来是大个子。他跟在我们身后缓缓靠近，好像一根直抵云霄的梁柱。他的舞步十分优雅、独特：他不像叔叔会驼背，而是挺直了身子站着，身上那袭笔直西装仿佛不让他屈身或是胡乱摆动两腿，他像长脚蜘蛛般轻轻迈开步伐与手臂。
在他身后，一群前来祝贺的人挤满了走道，他们欢欣鼓舞，甚至还带了山芋、水果以及面粉，加上我们从家里带来的卷筒卫生纸。热闹的典礼中，教堂接待员像雕像一般稳稳站着，手里拿着贡献篮，让我们在其中投入奈拉与塞发 。待我们一行人在教堂前方定位，身材瘦小、留着胡子的阿戴米牧师走到我们前方站妥。他身穿一袭深黑色西装，领带上头挂着一个大型十字架项链，头顶着大卷发。
“现在，贡献你们的所得，敬拜我们的上帝……阿门！”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
“阿门！”礼拜者齐声回应。
所有人开始掏口袋找钱。伊娃跟我准备贡献二十奈拉，葛皮叔叔特地为了今天这个日子，拿钱给我们当做捐献金。叔叔说我们今天捐献的是二十奈拉钞票，而非一般人拿的一奈拉硬币，这是件非同小可的事。他说今天这个重大的日子不能让我们没面子。我们回过头去瞧，发现叔叔手里拿的竟是一百奈拉纸钞。教堂的屋顶好似镶着奈拉以及塞发纸币，上百只手拿着钞票，飘荡在空中。
“高举你们的钞票让上帝看见，”牧师说，“以耶稣之名敬拜上帝！”[NextPage]
“阿门！”
“我说再举高点……这是上帝献给你们的。我们必须将这座教堂兴建完成，阿门！”
“阿门！”
“别选在今天诅咒自己……将荣耀归给上帝。这将是你们获得救赎的星期日，你们自我突破的星期日。你，那名男子，你才捐献这么一点钱，别坏了上帝对你的观感。”他手指着后方的位置，所有人回过头去瞧，“假使能够多捐献一些，上帝也会庇佑你拥有一辆‘纳风’牌摩托车。穷困来自于撒旦的诅咒……上帝已准备好打破这个诅咒。你们信仰坚定吗？”
“我们坚信上帝。”
开始有人加大钞票面额。
“还有也别坏了微笑葛皮的好运，多年来他一直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别让噩运降临他的‘纳风’。”
“上帝严禁此事发生！上帝严禁此事发生！”教堂内一阵呼喊。
“别坏了这两个孩子的好运！”牧师伸出手来抚摸伊娃跟我，“愿上帝永远赐福于你们，愿好运永远与你们相伴，阿门！”
“阿门！”
“你们也能替邻座的人祈福，”牧师对教堂内所有人说，“你们瞧他们手里拿的是什么？”耳语声在教堂内传递开来，其中有些人嘲笑邻座的人捐献得不够多。大个子在葛皮叔叔耳边小声说话，递给他一张万元面额的塞发纸钞，换走他手上的一百奈拉纸钞，两人相视而笑。叔叔兴奋得眼眶盈满泪水。“我们的上帝是富有的上帝，并非穷苦人。”牧师说。
“阿门！”
“确保邻座之人不会将已经给上帝瞧见的捐献金收回自己的口袋里，阿门！”
“阿门！”
牧师说完向唱诗班示意，他们开始吟唱诗歌：“今日上帝将赐福于某人。”
今日上帝将赐福于某人
今日上帝将赐福于某人
今日上帝将赐福于某人
今日上帝将赐福于某人
可能是我
可能是你
可能会是你身边任何人
今日上帝将赐福于某人
今日上帝将赐福于某人
当所有人跟着圣歌一块唱和时，贡献篮传过圣坛前的栏杆，递交给助理牧师，也就是阿戴米牧师的两名妻子。她们将捐献篮摆放在圣坛后方之后便走出来加入祈福唱诵，这两名女子身材高挑、姿态优雅，她们穿过祈祷中的人群，将手放在孕妇的肚皮上，小声唱着：“……孩子是上帝的恩赐。”[NextPage]
牧师走上前来替“纳风”祈福时，再次要求我们高举手中的捐献金。他祈求上帝永远庇佑我们的家庭，保佑叔叔免于撒旦侵扰。当他弯身握住摩托车把手，嘴里喊着“圣灵之火”的祈福话语时，一改原先沉着的态度，激动起来。他的大卷发不断飞舞，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项链敲击着摩托车的油箱。他用力摇晃“纳风”以驱赶噩运，直到葛皮叔叔与大个子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他俩急于保护摩托车，纷纷伸长了手好扶稳摩托车，让牧师在一旁进行连串祈福仪式。
（编辑：郭婧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