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哈兰·科本
该死。
杰西卡·卡尔佛坐在家里的厨房里,从孩提时代起,她就一直坐在同样的座位上。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应该好好想想,应该准备好应对任何突发事件。但是,她该怎么办呢?她很紧张、很犹豫。她曾经在他办公室楼下的酒吧里喝酒。
愚蠢,笨蛋!
但是,不仅如此。他让她吃了一惊,她惊慌失措了。
为什么?
她应该告诉米隆真相,她应该用一种真实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告诉她自己在那里的原因。她正在那里毫无目的地喝着饮料,他就突然出现了,看起来那么英俊帅气,却那样受伤,还有——
哦,该死的,杰西卡,你是个混乱的小妞儿……
她敲敲自己的脑袋。是的,一团糟的、自我毁灭的,还有其他一些带有连字符的词现在不能马上想起来。她的出版商和经纪人当然没有看到过她的这一面。他们喜欢她的“小缺点”(他们的用词——杰西卡更喜欢“一团糟”来形容),甚至鼓励她这么做。他们使得杰西卡·卡尔佛成为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作家。他们给杰西卡·卡尔佛的作品赋予了某种“优势”(还是他们的用词)。[NextPage]
也许就是这样,杰西卡确实无法判断。但是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那些“一团糟”的缺点把她的生活弄乱了。
哦,可怜的、痛苦的艺术家!你的心因这样的折磨而滴血!
她甩甩头,想把心里的这些嘲讽的话驱散。今天,她这样反常地自省,不过这是可以理解的。她已经看到了米隆,这导致了很多的“如果……会”——从任何高度和角度来看,这些没用的“如果……会”都是一场场崩溃。
如果……将会怎么样?她又思考了一遍。
按照她典型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方式,她只会从自己的观点出发考虑“如果……会”,而不是从米隆的观点。现在,她想知道米隆的生活到底如何,自从他的世界垮塌之后——没有立刻崩溃——而是一点点侵蚀。四年了,她已经四年没有见到他了。她已经把米隆扔进了自己心灵的最深处,还上了一把锁。她以为(还是希望)这就结束了,如果不开启这扇门,就不会有一点压力。但是今天看到了他,宽广的肩膀上那张帅气的脸,看到了自己还在他的眼睛里——心门上的锁链断了,感觉就像瓦斯爆炸了一样。
杰西卡已经被自己的情感压倒了,她非常想跟他在一起,以至于不得不马上离开。
言之有理,她想,你可真是一团糟。
杰西卡扫了一眼窗户,她在等待保罗过来。卑尔根郡警察局副队长保罗·邓肯——她小时候就叫的保罗叔叔——再有两年就退休了。保罗曾经是她父亲最好的朋友,是亚当·卡尔佛的遗嘱执行人,他们都在法律执行部门一起工作超过二十五年了——保罗是个警察,亚当是法医。
保罗今天来是要确认她父亲的葬礼的细节。亚当·卡尔佛的葬礼不会举行,保罗还没有听说过此事。但是,杰西卡想要跟保罗谈的是另外的事情,并且要单独谈。她不喜欢现在的情形。
“嗨,亲爱的。”
她顺着声音转了过去:“嗨,妈妈。”
她妈妈刚从地下室上来,身上系着围裙,手指拨弄着脖子上的一个木质大十字架。“我把他的椅子放在储藏室了。”她用一种实事求是的语气说,“就是整理一下这里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杰西卡第一次意识到她父亲的椅子——她妈妈肯定会提到的椅子——在厨房桌子旁边的椅子,被搬走了。那把很简单的没有座垫的四腿椅子。从杰西卡记事起,她父亲就坐在那把椅子上。那把椅子离冰箱最近。这样,父亲只要一转身就能打开冰箱门,不需要站起来就可以拿到放在最上面一格的牛奶。现在这把椅子已经被搬走了,放在地下室某个结满蛛网的角落里。
但是,凯西的椅子没有被搬走。
杰西卡的目光转到她右边的椅子上,那是凯西的椅子,它仍然在那里。她的妈妈没有动它。是啊,她的父亲已经去世了,但是凯西——谁知道呢?理论上讲,凯西可能下一分钟就从后门走进来,如同往常一样“砰”地撞到墙上,灿烂地笑着,坐下来跟他们一起吃饭。逝者如斯夫。当你同一个法医一起生活时,你就能理解死人是多么的无用——死了、被埋葬了。哦,灵魂又是另外一回事。杰西卡的妈妈是个虔诚的天主教教徒,每天早上做弥撒,在遇到类似的事故时,她坚定的信仰发挥了作用,就像一个经常参加体育运动的人最终将自己的肌肉派上了用场。她对神和来世充满了信心,这是一种慰藉。杰西卡也希望她能这样,但是很多年来,她的宗教热忱成为了一个终日关在家里的懒汉。
当然,也有例外,凯西可能没有死。椅子——妈妈用椅子作为一盏明灯指引她最小的孩子回家。
很多个早晨,杰西卡突然醒来,从床上坐起来想着她的妹妹——不,是为她妹妹的遭遇寻找新的可能性。凯西是不是在什么地方的深坑里躺着,葬在了树林中的灌木丛中,还是只剩一副被动物啃噬过的骨架,或者已经成为了蛆的乐园?凯西的尸体是否被埋在水泥的地基里,是不是沉没在某条河底,就像水族馆里的海底人?她死去的时候痛苦吗?有没有被折磨?她的尸体是否已经被切成了小块,烧掉,或者腐蚀了……[NextPage]
或者,她还活着?
那会是永恒的春天。
凯西可能被绑架了?她是否在中东某个阿拉伯酋长的淫威下过着奴隶的生活?或者她像“吉拉德”节目中描述的那样,被绑在威斯康星州某个农场的发射天线上?是不是她被打坏了脑袋,忘记了自己是谁,得了失忆症,像一个流浪者一样生活?或者她只是跑到了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了?
类似的可能性还有很多。当自己最深爱的人突然失踪了的时候,即便是最没有想象力的人,也会有成千上万的恐怖想法——更痛苦的是,还会有成千上万个希望。
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驱散了杰西卡的思绪。一辆熟悉的雪佛兰·坎普莱斯轿车停在外面,车身布满了细小的伤痕,就像从高尔夫练球场捡回来的一样。她站起来,急忙跑出前门。
保罗·邓肯是个健壮结实的男人,仿佛盐和胡椒粉混合的花白头发正在朝着纯白色方向发展,他坚定地踱步,很有警察风范。他在门廊上对杰西卡灿烂地笑着,弯腰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嘿,你真漂亮!最近怎么样?”
她热烈地拥抱了一下他。“保罗叔叔,我很好。”她说。
“你看起来很不错。”
“谢谢。”
保罗抬起手来遮了一下太阳:“来,我们进去吧。外面太热了。”
“等一下。”她边说边抓着他的前臂,“我想先跟你说点儿事。”
“什么事儿?”
“我父亲的案子。”
“亲爱的,我没有接手那个案子,你知道的,我不再负责谋杀案了。即便如此,我也应该回避这个案子——我是亚当的朋友。”
“但是你一定知道案子的进展。”
保罗·邓肯缓慢地点点头:“是的。”
“妈妈说,警察认为他是被抢劫谋杀的。”
“是的。”
“你不相信这个说法吧,是吗?”
“你父亲是被抢劫的。”他说,“他的钱包不见了,手表还有戒指,都被那些家伙一抢而空。”
“是伪装成抢劫了吧?”
保罗笑了,笑得很温柔——杰西卡记得这副笑容,在她的坚信礼、十六岁的生日晚会上和高中毕业典礼上,他都这么笑着。“杰西卡,你想说什么?”[NextPage]
“你不觉得整个事情很奇怪吗?”她问道,“你没有看到这个事件和凯西之间有关吗?”
他猛地后退了一步,好像杰西卡的话轻轻地推了他一下。“什么关系?你的妹妹是在她的大学校园里失踪的。你的父亲是在一年半之后被抢劫谋杀的。你认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你确信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吗?”她问,“你真的相信闪电会在同一个地方出现两次吗?”
他把手放进口袋里,“如果你的意思是问我是否认为你家里两个人因为两个悲剧分别去世了,我的答案是肯定的。杰西卡,这种事情随时都在发生,命运是不公平的。上帝不是总在到处逛着,随时保持公正。有些家庭可以一生平安,有些家庭则经历了太多的灾难,就像你们家。”
“那么,这就是命运。”她说,“这就是你的答案——命运。”
他举起手来:“命中注定,闪电两次击中同一个地方——这可是你的说法。你是作家,我不是。我只称它为悲剧,只称它为灾难,或者是悲惨的巧合。我见过很多奇怪的事了,你的父亲也是。”
前门打开了,妈妈站在走廊里:“在干什么呢?”
“没什么,卡罗尔,我们在聊天。”
(编辑:郭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