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敏
采访者:刘敏
受访者:许鞍华
希望拍萧红 首先因为她是天才
记者:萧红是那个时代的反叛人物和悲剧人物,您觉得她的反叛精神主要体现在哪儿?当初希望将她的故事搬上大银幕,是萧红的哪种特质最打动您?
许鞍华:她的反叛精神在她的文章里,在她的生命历程中。我希望拍她的故事,原因很多,简而言之,首先她是个天才。她去世的时候只有31岁,非常年轻,在这个年纪很多人还没有开始写第一部小说呢,而她在没有任何专业学习的情况下,20多岁就可以写那么好,就是天才。同时,她的语言、她的表达都是那么新鲜,能带给人很多的感受。
记者:这是有关萧红的人物传记片,她是一位伟大的作家,影片中又有很多篇幅围绕她的情感经历展开,您是怎样考虑处理作家的个人力量和情感线索在影片中的关系呢?
许鞍华:在这个戏的结构里其实已经表达出来了,因为每一段戏都是从她的作品里抽出来的。比如讲她小的时候和后来的经历,都是出自《呼兰河传》;和萧军的关系都是来自《商市街》。其实萧红就是把她的生活变成了她的写作,影片将二者都融合在一起表现了。同时,还有一些她的文字用画外音来交代,是在交代剧情,也是在交代她的作品。我们创作的初衷就是如何把她的生活转换成她的作品,用原始文字来表达,然后让观众来看,我们不加评价,因为一个作家的生活就是她的作品。
记者:威尼斯影展主席巴贝托在评价影片时说国外知道萧红的人并不多,影片给了外国观众一个了解一位伟大作家以及一段中国历史的机会,其实中国现在的许多年轻人对萧红也不一定了解。您将这个人物拍出来,最希望获得怎样的效果?
许鞍华:我其实都顾不了那么多的,电影也承担不了那么大的一副担子。电影就是电影。只是我个人对萧红的故事很有兴趣,加上李樯的剧本也非常好,能拍当然就拍了,好好拍就是了。我们想要做的电影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我已经很开心了。
记者:您在一次采访中提到,越拍就越不知道萧红是一个怎样的人。那么,随着拍摄的推进,会不会对原剧本有很多新的改动?如果有,主要集中在哪些部分?
许鞍华:李樯的剧本非常好,我很少有改动,有改动也是一些现场制作方面的东西,还有就是演员有一些临时发挥的内容。
记者:拍完影片后,对萧红这个人物的认知是否有了新的改变?
许鞍华:这部分其实我还不是特别清楚,慢慢地在明白一些。这部戏是拍萧红,但也不是拍萧红一个人,还有她周围的很多人和那个时代。
穿越时空的叙述,很过瘾
记者:影片中您采取了不同常规的叙事,一些人物好像是接受记者采访一样对着镜头讲话。这个想法是如何产生的?是否受到具体的人、事或者电影的启发?
许鞍华:是一个实验吧,这是按照李樯的剧本来的,我也没有问过他受到什么启发,你们可以问问他。
这个方式我觉得很过瘾,好像碎片似的片断有机地连起来,而且那么多人讲述,每一个人的立场又都不太一样,调子也不太一样。有的人特别特别亲切,对着镜头就哭了;有的人又特别特别的抽离,在那里讲萧红的历史价值,可穿着的是20世纪30年代的服装,我觉得这有点蔚为奇观。从现在看到的观众反应,似乎都不觉得这些对着镜头的讲述是不能接受的,无论是抽离的,还是亲切的。
李樯就是要找这个平衡,感觉这个人物正在接受访问;也可能是他在跟别人说话,人物穿着同一套服装,在同一个场景里头,突然说着以后才会发生的事,这其实特别过瘾,因为讲述者不可能知道以后萧红萧军会怎么样的。比如聂绀弩边穿衣服,边说后来萧军跟王德芬结婚了,生了8个孩子,时空彻底都乱了。
在一个人的身上,他同时是戏里的角色,也是一个叙事者,也能知道过去和未来。你穿了这套真实的服装,人家当你是真实的1938年的,你突然就跑到另外一个时代讲另外一个时代的事。
这跟一般电影里的时空不一样,角色对观众发话,观众也是要抽离的,如果没抽离,就会觉得特奇怪。
记者:影片中有各种旧时代大场景和众多的人物,演员朱亚文(注:剧中扮演端木蕻良)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拍摄是个非常艰难的过程, 可以分享一下您的拍摄体验吗?在拍摄调度中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许鞍华:我觉得拍摄的过程还是很正常的,演员肯定是比较辛苦的。一方面这个戏不好演,另一方面还有对镜讲述的部分。但作为导演,我被他们照顾得很好,拍摄的困难其实是来自我的身体情况,我是那种习惯了一鼓作气去工作的人,但一般一两个月的时间对我是刚好的,五个月就太长了,到最后一个月,我确实有点支撑不住。
我们有信心 也非常非常害怕
记者:影片在威尼斯放映后,在中外媒体中的反响有分歧,批评的意见主要集中在太多的人物分散了故事理解,您个人如何看待?
许鞍华:争议是免不了的,要看你怎么理解、期待这个故事吧,你期待这是个乱世佳人大场面式的东西,或者比如有人想看萧红的爱情故事,这样来理解影片自然是不同的。可我们就是想她是现在这个样子,有这个坚持很困难,我们也有些信心最后会得到肯定,当然我们也非常非常害怕,我们被人说是神经病嘛。
记者:您和编剧都提到过一点:要尽可能在影片中客观地反映这个人物。不过,影片中选择不同的人物、场景、事件出场,本身就是导演和编剧的主观做法,这种客观是打上主观烙印的客观?
许鞍华:这是个循环逻辑,就回到哲学问题了。客观和主观都是相对的,此消彼长、彼此约束的概念,不是绝对的,当然,我们都很警醒,都是很严肃对待的。
做自己认可的 不被商业和艺术“绑架”
记者:《黄金时代》大概是至今为止您拍摄的投资最大的一部作品,加之前作《桃姐》在艺术上的成功,您是否在商业和艺术两方面都多少会有压力呢?
许鞍华:压力当然是有的,因为这个影片既不是史诗,也不是只讲述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我们坚持拍自己认可的东西,很困难,也会有很多疑虑,但没办法,我们就是不想拍一个和以前作品一样的戏。不过,我们很有志气的,也很努力地去做、去坚持了。当然希望老板能挣钱不要赔钱,口碑方面就没办法了,没有电影是能够强迫观众喜欢的。
记者:您以前主要拍摄香港本土电影,这一次拍摄内地题材,觉得最大的挑战是什么?为了准确把握民国时代的精神做了哪些准备工作?
许鞍华:我也拍过内地故事的,很早来过内地拍戏,不过我确实不太懂内地现在是什么情况了。我就是按照我的想法来拍那个年代,还好,民国的感觉,我小时候在香港是见过的,也见过一些人,距离不是太远,不会感到陌生。
准备工作当然就是看书,看一些他们的文章和传记,主要李樯的剧本写得很好,把这些都写到了,所以其实我们已经省力很多了。
记者:民国年代的文人一直处在抗争中,也有挣扎,您个人在今天的商业大环境下也有类似的体会吗?这部影片汇集了大量明星,算是您的一次商业和艺术的联姻尝试吗?
许鞍华:在每个时代,每个人都有挣扎吧,不过挣扎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感叹于民国时候,那些文人更纯粹,他们的挣扎也更纯粹。
在商业和艺术这方面,我其实没有想那么多,之所以用了那么多明星来出演那个时代的作家们,不是因为商业的考虑,而是觉得那些作家在当年就是明星啊,同时也是因为影片中涉及的作家很多,怕观众记不住的,所以要靠演员的性格和魅力去体现出来。
(编辑:王日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