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巩晓莉
采访者:巩晓莉
受访者:韩寒
韩寒准时到达片场,和很多明星的出场不同,在他身后没有前呼后拥的经纪人、助理,仅有一个朋友相伴。韩寒讲话的声音很低,低到你必须全神贯注关掉外界和内心的一切杂音才能听清,在过去十多年,他用文字跟这个世界对话,7月24日起上映的导演处女作《后会无期》将是他首次用镜头语言跟世界对话。介质不同,但声音不变。
巩晓莉:第一次做导演是什么感觉?
韩寒:我第一次做的事情有很多,所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我觉得导演是一个门槛很高但又不是那么高的行业,当然对我来说很高,因为我的作品门槛就很高,但好在我的腿很长。
巩晓莉:是否享受到了某些特权?
韩寒:这一切发生在我身上已经超过十年,在我十七八岁时觉得成名会带来些快感,也的确享受到一些便利,比如住酒店没有房间了会有人帮你安排,十多年前我还会因此而感觉挺有面子,但十多年后如果还沉浸其中就太小儿科了。
巩晓莉:遇到过潜规则吗?
韩寒:我不需要靠导演身份去获得更多资源,无论是女色还是其他方面,我个人有一些排斥这种事情,有些人会用各种方式在片场树立自己的权威,但我觉得真的没必要,只要你把事情做好,大家都会跟着你一起去做好,不怒自威,就像我参加赛车,成绩代表一切。
巩晓莉:文字和电影相比哪个表达更畅快?
韩寒:文字更自由,更天马行空,不用考虑成本,没有金钱、时间的代价,但镜头语言必须考虑很多别的东西。电影更像赛车,有快感,有自由,但是在限制中获得想要的东西,不能因为想开快车弯都不转了。小说怎么写都说得过去,大不了就说我是在描述生活,而生活又是无序的、无意义的、不可预见的、凌乱的、迷茫的,即使没有构思好随便写,我说这就是生活,估计也有很多人说“写得真好”。但电影不能只描述生活状态,不能只是瞎逛、瞎聊、撩撩头发。
巩晓莉:贾樟柯导演说电影是他追求自由的方式,对你来说电影是什么?
韩寒:我跟很多人比已经过得非常自由了,所以对我来说电影是追求束缚的一种方式。演员、时间、资金,每个环节都充满妥协和束缚,但在束缚中做出的事情不一定比在自由的环境中差,很多优秀的作品都是赶鸭子上架创作出来的。
巩晓莉: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韩寒:两年前我去欧洲玩,很多人对宗教、人文感兴趣,但我唯独对一架停在戴高乐机场的协和飞机感兴趣,看得激动不已。协和飞机代表上世纪人类对速度与天空的追求,作为第一架超音速客机,它放弃了经济效益,却表达着人类对某些东西的向往,比如只能坐100多人,油耗和噪音都很大,但速度很快,是现在飞机的2-3倍,虽然坠毁了一架,却不是它的错,再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办法维持运营,最终提前退役了,然后就以一种要飞向高空的姿态停在戴高乐机场,另一端被牢牢地固定在地面,那一幕让我特别伤感。包括美国的航天飞机计划,你能感受到这个庞然大物背后是各行各业最顶尖的人才为此付出的毕生心血,结果只是做了一个人类进步的试验品。我想一个优秀的文艺工作者应该去讲述这样的故事,而不是一个酸溜溜的或者世俗的被别人表达过一万次的故事,我有时候也会被表达过一万次的故事感动,但自己不会去表达。
巩晓莉:你心中好的电影是什么样子?
韩寒:从电影院里看完至少还能沉浸其中超过5分钟。《X战警》《明日边缘》,都是我最近看过的好电影。很多文艺青年为了体现自己的深度,一定会说出一部你恨不得去搜索一下的片子,但我就觉得《X战警》好看,无论在视觉、商业还是艺术价值方面都超过一些没目的的电影。有些艺术电影纯属自虐,比如,我这会儿正在拍片,拍完走出去,抽了根烟,用了五分钟,然后掐灭,回到家跟妻子吵了一架,又从家出来,在江边走了一会,上了一艘船,荡了半天,遇到一个姑娘,我们在酒店如何如何,最后我回到片场发现自己还在同样的地方,只是换了个姿势。这其实是一个很扯的故事,但如果你真的用很闷的方式拍出来,没准还真有很多人说这是一部很好的艺术片,反映了家庭啊、伦理啊、生活状态啊、迷茫啊、城市的不安定啊、人们的不安全感啊、现代社会带给你的各种东西啊之类的,但忽悠不了像我这种有十多年经验的文字工作者。
巩晓莉:出现过剧本荒的情况吗?张艺谋导演就表示自己愁了30年。
韩寒:我看过张艺谋近期的访谈,很欣赏他对一些事情的隐忍和处理方式,换作我做不到,而且他的确在艺术上达到过很高的巅峰,比如《活着》,给我同样的资源拍得一定没有他好,中国很多导演都很难做到,《活着》是大文艺片,但节奏把握得很好,也没有特别狗血的剧情和翻转,这是他以前的片子特别了不起的地方。在我看来,没剧本就不拍,但中国很多导演心境受到很多事情的干扰,我理解张艺谋。在我写小说、成名之前,脑子里有十几部小说要写,但当你出了七八本小说后,受到很多赞誉和诋毁,心境可能会产生一些变化,不再有当年的冲动,但各种推力又让你不得不去做。但总的来说更多的是一种心境,而不是真的没有好东西让你去创造,这因人而异、因性格而异。
巩晓莉:精神领袖、中国良心都是你头顶的光环,有没有感觉自己被高估了?郭敬明就曾说自己是踏踏实实的商人,你是精神领袖。
韩寒:说不上,真说不上,在这个年代,当你说某个人是精神领袖、图腾什么的,其实就是等着大众来“切,什么玩意儿啊”,没有什么所谓的精神领袖,称号只是他人给的。你问我有没有觉得自己被高估,我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前两天有人说我是一个好车手,“精神领袖”这些词从未过到我的脑海,这个词太像贴在电线杆上的牛皮广告,包治百病,药到病除,我不会把这些当成自身标签。我从来不会在任何公众场合说自己是什么,甚至很少用到“作家”这个词,更多的是“写作者”,或者说是“文艺工作者”,因为我觉得要达到“作家”“作品”其实挺难的,在我的电影中我写的是“韩寒导演”,不会说是“韩寒电影”或者“韩寒作品”,你不能随便说这是谁的电影,那是不公平的,有那么多人跟你一起工作,而“作品”是有门槛的,不是拍了90分钟就能叫作品,我一直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只是无奈别人做得更差。有些东西做得很烂还非要说是“谁谁作品”,那真的是自黑。
快问快答
巩晓莉:你认为最完美的快乐是什么?
韩寒:没有。
巩晓莉:你最希望拥有哪种才华?
韩寒:游泳。
巩晓莉:你最恐惧什么?
韩寒:坐飞机。
巩晓莉:什么事情可以让你愤怒?
韩寒:遇到坏的蠢货。
巩晓莉:你最讨厌自己的哪个特点?
韩寒:过度善良。
巩晓莉:你希望以什么方式死去?
韩寒:没想过。
(实习编辑:张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