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士行的“闲人三部曲”——《鸟人》、《渔人》、《棋人》,每个作品从名字上就语带双关,猛一看非常生活,细琢磨则内含玄机。“鸟人”,既指养鸟的人,又像是骂人;“渔人”,既指钓鱼的人,又通“愚人”;“棋人”,既指下棋的人,又有“奇人”的含义。每一出戏,都深深植根于老北京人最日常的喜好情趣;然而,却又都对这司空见惯的生活进行了彻底的颠覆。难怪当年《鸟人》一经上演,就被人惊呼:“北京人艺竟然自己解构了自己!”
《鸟人》的创作,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过士行多年的记者生涯。通过采访翁偶虹等戏曲大家,他积累了大量生动、真实的素材,剧中随处可见丰富的养鸟知识和戏曲典故,为作品增加了厚重的分量,今日看来依然令人赞叹作者扎实的功底;然而最重要的是,是他与职业相关的洞察与敏感。他敏锐地觉察到了中国传统文化价值观念在上世纪90年代正在经历着巨大的冲击和变化,意识到了当时大多数人如同眼中只有自己养的笼中之鸟的“鸟人”一样还不自知的生活的荒诞。
在过士行的《鸟人》中,游戏、狂欢、反讽、黑色幽默等各种非现实主义的手段,将生活的荒诞和人们精神上的“病态”淋漓尽致地展现。这正好契合了林兆华导演“戏剧是一种游戏,是一种群体的娱乐方式”的戏剧观念。过林二人的惺惺相惜,再加上林连昆、梁冠华、濮存昕、徐帆、何冰、严燕生、杨立新、谭宗尧……这样极强演员阵容,便有了满台惊世骇俗的人言鸟语。
然而,《鸟人》在当时虽然造成轰动效应,却并未获得真正大范围的接受。也许是过、林二人的思想有些超前,当时的人们,对剧本中深刻的荒诞性、寓言性和象征意义还不能完全理解,更多是在新鲜之余感到不解。
也许,正需要隔着点岁月的距离,有些东西才能更呈现出它的深意和价值。昨晚重新上演的《鸟人》迎来了首批观众,首都剧场里座无虚席甚至出现站着观众的场面再现了该剧昔日的火爆;而观众们会心的笑声和掌声,则显示出了今日人们对该剧内涵的接受、赞赏与认同。剧中台词基本毫无修改,就连“二百元”的保姆工资也未作“与时俱进”的改动,但其中的针砭时弊、直指人心却毫不过时。
一位多年前就曾经看过《鸟人》的资深媒体人这样评价该剧此次的上演:“时代的进步、思想的开放,让人们对多元的艺术形式和思想内容的理解都比当年强多了,《鸟人》当中的象征意义也更加凸现了!”一位慕名来的年轻观众则对剧本赞叹不已:“16年前就能有这样的本子,真是太牛了!和这样的作品比起来,现在到处泛滥打着‘荒诞’旗号的各种恶搞戏剧,真是太幼稚了!”
正如由当年跑龙套的演员成长为压台主角的何冰所言:“是生活,让‘荒诞’这个词变得时髦。”也正是生活,让16年后的《鸟人》,经典意义终于显现。
过士行:我的作品无法模仿
1993年,《鸟人》首演曾引起巨大轰动,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当年大家没见过这样的戏”。16年过去,《鸟人》重演,是否还具有这样的轰动效应和艺术价值?对此,编剧过士行颇为自信:“这个戏中关于生活本质的认识并没有过时。虽然剧中有些台词说的是当时的状况,现在已经过去了,但其中的意义没有丧失。而且今天的人们思想更自由了,对荒诞也不再陌生,应该更容易理解其中的深意。”
“物是人非”是此次《鸟人》重排最大的感触:“今天的社会环境已经发生了巨变。养鸟的人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养鸟的基本上都是鸟痴、发烧友,爱的是鸟;而现在,爱的是钱。由于鸟痴难觅,演员们想要体验生活找个原型都很困难。”
除了《鸟人》,还写了《渔人》、《棋人》的过士行,发现“养鸟的人少了,钓鱼的人却多了”:“20年前,钓鱼得有特权、有关系。那个时候钓鱼的人不多,能钓鱼的基本都是有权、有车的人。像我在《渔人》中写的就是一个爱钓鱼的司令。而现在,
平民百姓都能经常、随时地钓鱼了。”下棋的方式也有所改变,过士行说:“现在我经常在网上下棋了,不像以前,把棋友招呼到家里来,万一急了,说不定还打起来。”过士行这样评价自己的“闲人”三部曲:“《鸟人》更容易被大家理解;《渔人》更理想主义;而《棋人》中的人生观、价值观更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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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士行眼中,不能进入灵魂深处的作品就不应称之为“戏剧”:“现在有好多所谓的‘戏剧’,在很多有文化的地方,其实都不会把它们称为是‘戏剧’,只能说是演出、是秀,是玩。”过士行认为,好的作家应该发现生活中的问题,就像医生一样发现社会中的“病”,“而最好的戏剧,是能从没发生过的事情中,看到本质的东西,这说明他对人生有着深刻的认识。”写了“闲人三部曲”,又写了“尊严三部曲”,过士行对自己作品的要求是:“写一部是一部;我写完别人无法模仿,写不出来;别人写过的我也不写。要能流传。”
专访导演
林兆华《鸟人》是中国式黑色喜剧
“这个戏好玩!”这是导演林兆华对《鸟人》最多的评价。“当年演的时候,有人说这是相声,其实这是中国式的喜剧,是黑色幽默。在这样的黑色喜剧背后,有很多供人思考的东西。”
要说《鸟人》的诞生,还真离不开林兆华对编剧过士行的鼓励。当年还是北京晚报记者的过士行,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萌生了写戏的念头,但生怕自己写得不是戏,为此请教林兆华,林兆华告诉他尽管写,而且别按照教科书写。于是过士行每写完一段就念给大导听,大导听完后兴奋地鼓励他接着写,就这样,过士行的第一部大戏《渔人》由此诞生。但《渔人》没有得到人艺通过,过士行很沮丧,林兆华则一直关注和激励着他,直到他两年后又写出了《鸟人》。
《鸟人》起初也没有通过,后来为了能够在人艺上演,林兆华只好尽量把《鸟人》处理得比较“现实主义”、“生活化”。“但其实这并不是个现实主义的戏,而应该是一个经典寓言!今天的观众应该更能理解其中的深层意义。”林兆华表示,这一次重排,剧本基本没做任何修改,舞台布景变得更加简洁、具有象征意义了,而最大的变化在于表演的基调:“这一次的演员表演,我希望应该有所飞跃,不能只停留在自然的、生活化的基础上,而要飞跃到更为极致,甚至夸张、变形的表演,人们都疯了,心里都有病。”
专访主演
何冰“黄毛”熬成“三爷”
16年前,北京人艺话剧《鸟人》的舞台上,林连昆主演的因京剧衰落而寄情于养鸟的前著名京剧演员三爷,一眼看中农村进京的青年黄毛是块“材料”,非要收他做徒弟继承自己的衣钵。16年后,当年扮演“黄毛”的何冰,终于当上了“三爷”。就连何冰自己都感叹:“似乎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但当年跑龙套的何冰,其实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代替林连昆扮演这个角色。“和林老师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而且他在这个戏中完成了一个非常巧妙的契合:他自己本身就是个艺术大师,在剧中又扮演一个艺术大师。他的表演简直让我们惊为天人。我们当时都跟剧中崇拜三爷的天津卫一样,对他崇拜、敬仰万分。”何冰笑道:“所以这次林兆华导演找我演三爷,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您别逗了!我哪来得了这个!’但他却说我能行。”
在林兆华的坚持和肯定下,何冰终于大胆接过了三爷的角色。“我最终想通了一点,就是我的任务其实是要把过士行的这个剧本和这个演出带到舞台上,而不是要和林老师做什么比较,压力一下子就小了。”何冰塑造的三爷,在一招一式的表演中,依稀可见林连昆的影子,对此,何冰并不否认:“能够像他已经不错。他的表演始终在帮助我,对我的影响非常深。”
让何冰特别感慨的是,这次《鸟人》重排如有天助:“我们的运气特好!这个戏有两个技术上的难题,一个是京剧,结果我们剧组里刚好有一个叫闫锐的演员,从小学过京剧,正科还就是花脸,所以他基本上就成了我的戏曲指导。另一个难题是舞台上的鸟,最开始大家都为此头疼,后来我们逛鸟市时,碰到一个特实在的卖鸟人,他给我们推荐了一个‘鸟养得好,人品又极佳’的人做我们这个戏的养鸟顾问。结果这个人一出现,过士行发现原来竟是十多年前玩鸟时就认识的朋友,过爷一下子就放了心,把鸟交给了他来养。所以真是老天爷成就我们。”
昔日的“黄毛”终于成了“三爷”,何冰一个劲表示:“痛快!这戏演得很痛快!”对《鸟人》这个剧本,何冰更是毫不掩饰喜爱之情。“我特别喜欢这个剧本!当年演的时候其实没真正理解,只是迷恋和崇拜林连昆;而这次重排这个戏,才让我疯狂地喜欢上了这个剧本。”在何冰看来,舞台上所有的人物都是被讽刺的对象:“剧本的过人之处在于,它让我们看到,我们固有的思维逻辑是多么的固执和主观;我们狭隘的人生观、价值观是多么的荒谬和可笑!真是直指人心!”
(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