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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作品中的文革记忆

2014-06-06 16:02:40来源:北京文艺网专稿    作者:

   


作者:冯骥才 出版年:2005年

  编者: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虽然处处都有不公平但是我们却可以过得很安稳,我们大多数人不是很富有,却完全可以填饱肚皮,偶尔暴力事件在身边发生,但庆幸的那只是少数。在这样谈不上安逸却能经常看到笑脸的日子里,大家都可以说,恩,我过得还好。然而,请允许小编不识趣的带来今天的内容——知青十年坎坷回家路。看看文学作品中,在那动荡没有安全感的十年里,人们对家的渴望以及对历史的伤痛记忆,本文重在小编节选的内容,希望这些作品可以比较真实的反映那些年的那些事。

  “几千里回家路,满眼风霜雨雪”

  作品:《一百个人的十年》作者:冯骥才

  作品·前言

  冯骥才以二十世纪历史将以最沉重的笔墨,记载这人类的两大悲剧:法西斯暴行和“文革”浩劫。凡是这两大劫难的亲身经历者,都在努力忘却它,又无法忘却它。文学家与史学家有各自不同的记载方式:史学家偏重于灾难的史实;文学家偏重于受难者的心灵。本书作者试图以一百个普通中国人在“文革”中心灵历程的真实记录,显现那场旷古未闻的劫难的真相。 一百个普通中国人在“文革“中心灵历程的真实记录,显现那场劫难的真相。 作家冯骥才通过广泛的社会调查,披阅十载,将一代中国人的心灵记忆载入史册。

  作品·节选:

  一九七○年五月十七日,我们在M市火车站兴冲冲登上列车,奔赴遥远的北大荒。车站上一片连哭带叫,知青从车窗里伸出手,死死抓着站在月台上那些送站的亲人的手臂,直到车轮启动也不撒手,维持秩序的人手执小木棍,使劲打才把他们的手打开,真像生离死别一样!这之中唯有我是另一个样子,我特别兴奋,起劲地敲锣打鼓,拼命喊口号。那时我刚十六岁,浑身带着在红卫兵运动中激发出的热情,脑袋里只有“在广阔的天地里大有作为”这几个字,其它什么具体的东西也没有,只是一团火热的、膨胀的、闪闪发光的感觉。再加上人在少年时那种离家出走闯一闯的傻乎乎的愿望。一路上兴高采烈,敲敲打打,又喊又叫,列车走了两天两夜,没到站嗓子就没有声音了。

  列车在深夜到达农场车站。一开门,漆黑一片,哗哗下雨,极冷。我们是从炎热的M市来的,身上还穿着衬衫呢!赶紧从行李包抻出军大衣穿上。下了车,在站台昏暗的灯光里,只见大家一片绿,全都穿上了棉衣。冷雨却沙沙打在棉衣上。

  我们是给大卡车运往农场的。农场似乎很大,好像没有边儿。它们按照军队的方式,一个连队一个地方。我们的卡车每到一个连队,便下来一些人。我在第X连下车,一同来到这个连队的知青大约有六十人。我们被领到一个很冷很黑的大房子里睡下。由于天黑,什么也没有看见,只觉得满地泥污。太累了,倒下立刻睡着,连梦也没做。第二天醒来一看,傻了!我们全傻了!

  哪里是房子?原来是个极大的老式帐篷,缝缝补补,撒气漏风,帐篷里边也满是烂泥,长长的野草居然从床底下长起来。这就是我们长久的住处了。吃饭要天天踩着烂泥走出一百多米到伙房去,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临来时学校再三叫我们准备高筒靴。一看这情况,几个年岁小的学生就哭了,扭身要回去。但怎么可能回去呢?这大帐篷有两个,每个住三十人,相距五十米。当天夜里,大家躺下,谁也不说话,渐渐就有了哭声。先是女知青哭,后来男知青也哭,最后两个帐篷的哭声连成一片。在这荒凉的野地里,哭声和风声水声一样,谁理你?那时我们才十六七岁呀。

  我们大多被分配在“农业连队”干农活。这儿的农活可不好干。没有排水系统,到了收割时,赶上大雨,地里成了汪洋,机器下不去,割麦子就得用"小镰刀"解决问题。干活也是突击式的,天亮时露水一干,马上下去割,因为麦子沾露水不好割;这样一来要干到天黑露水下来时才收工。一天干下来人都快散了。割大豆时就更难了,那是在九月份,地里全是水,夜里结上冰,一脚下去,全是破冰碴子。所以,毡袜、皮靴、绒裤全得穿上。但干起活来,太阳一晒,上边反而热得穿单褂。上热下凉,那难受劲儿就甭提了。后来许多知青关节炎、肾炎、风湿病都是这么得的。可那时没人退缩。舆论强有力,懒汉是可耻的!我们的口号是“小镰刀万岁!”“磨断骨头连着筋!”有时完全可以用机器也偏不去用,因为用“小镰刀”才可以“颗粒归仓”,那股子精神真了不起,尤其女孩子们更不容易。农场的老职工大多是转业兵和从山东、四川来的重劳力,根本不懂得照顾女孩子们。女知青们来了例假,不好意思说,照样把双腿插在刺骨的冰水里,默默地忍着干活。现在想起来都心疼她们。

  至于生活的艰苦,你根本无法想象。

  举个例子吧。知青得了病才能有资格享受一次“病号饭”。这“病号饭”不过是用豆油、葱花和大盐粒子炝锅,再倒进去开水煮一碗汤面。有一次,只剩下一碗“病号饭”了,两个知青为了争这碗面,一个知青就啐一口唾沫到面里,他想用这办法独吞这碗面,另一个知青马上也啐一口,说:“我不嫌你,咱们就一人一半吧!”这一碗破面汤,不过是让肚子舒服一点吧。

  那儿人的饭食一向很粗。一个馒头半斤重,一个包子三两重,一两个月吃一次猪肉;吃猪肉那天呵——我那时没有照相机,真应该叫你看看那些孩子一张张心花怒放的脸儿!那脸儿才叫漂亮好看呢!没肉吃怎么办?猫肉、兔肉、鸟肉、老鼠肉……有一次我们的拖技机压死一条蛇,大伙就用小刀把蛇切成一断断的。我在地上找到一个破罐头盒,里边放点水,点着树枝,把蛇肉一块块煮了,那滋味真是鲜美极了。回去讲给伙伴们,人人听了都咽口水。

  这儿的自然环境还不错。山上是原始森林,地上是“水泡子”,水草茂盛,一碧千里,非常开阔,绝对没有污染。如果你做旅游者看一看,当然很好。如果叫你像我这样生活八年,恐怕——别说不好听的话——恐怕你早跑回来了吧!

  就说天气吧!冬天最冷的时候,耳朵和鼻子冻得“邦硬”。有时老职工搞个恶作剧,拿起洋镐对知青说:“这镐刃上怎么有点甜呢,你舔舔!”如果这知青傻冒,一舔,舌头就粘上了。再一拉,舌头准掉一块。这时必须赶快到屋里去,叫别人哈气,帮助“哈”开。逢到“刮烟泡”——那种雪后的大风,常常在风口的地方把雪立起三米多高,扰得周天寒彻,漫空迷雾,往往使人迷路。迷路的结果大半是把人冻僵冻死。

  作品·感悟

  如果说饥饿,寒冷,疼痛是你从这段文字中所看到最残忍的信息,那么你错了。最大的伤害往往来自于心灵。十年的浩劫对于这一百个人来说,不仅仅只有十年痛苦难捱的岁月,更是永久的历史伤痕。从最开始的那一天,回家便成了目标,后来回家成为了梦想,对有的人来说更成为了梦幻……[NextPage]


作者:老鬼 出版年:2010年

  “寂寞与压抑——回家路的最大考验”

  作品:《血色黄昏》作者:老鬼

  作品·前言

  这是一个北京知识青年在内蒙古的真实经历。这是一篇血和泪凝成的文字,是一部用青春和生命记下的历史。作者用大胆泼辣的笔触,成功地塑造了半是天使、半是魔鬼的主人公林胡的形象。8年中,他孤独、迷惘地在痛苦中挣扎,那一场场辗转反侧的畸形反思;一声声来自监狱的狂喊、怒骂;一纸纸发向兵团各级领导的申诉信、大字报;尤其是主人公注入全部生命的柏拉图式的单恋和赤裸裸的野兽般的原始性欲,令人触目惊心。

  作品·节选

  早晨起床后,首先抓马,然后饮马,然后吊。之后熬茶做饭,饭后,再把马用绊给绊上,放到草原吃草。

  茫茫草原很有气魄,就是太寂寞了,周围不要说人,就是苍鹰、老鼠也很少见,偶尔有

  几头流浪的老牛,漂泊到我的蒙古包附近,带来一点生命的影子。它们孤零零地站在井旁一动不动,等着水喝,眼角上的泪结成了一串细细冰珠。

  四周那么安静,时间那么空闲,没有任何压力,各种念头都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脑中闪掠。真不光彩啊,所有这些念头中,最经常出现的是女的。

  从小学4年级,就对一个女同学有了好感,但后来受挫,异性就成了一个谜,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异性的兴趣也越来越强烈。可是怕同学们说我流氓,好色,不敢跟女生多接触,平时对她们冷冷冰冰。电影里一有男女接吻拥抱的镜头,赶忙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担心这会诱发自己的流氓思想。我佩服武松的神力,更佩服他在女的面前岿然不动。

  偷偷想女人和革命战士的称号很不相称,我狠狠地压抑着。1965年学校搞自我革命运动时,还把这当作灵魂深处最见不得人的思想写成书面材料,交给老师。可后来,狗改不了吃屎,仍偷偷地想!我又想法把对女的的念头,转移到男的身上,用战友代替女的,这就不丢人了。我曾和雷厦彼此发誓,同生共死,互相忠诚,不再跟别的女的好。一种神秘的初恋般的感情缭绕在我们中间。

  可是来牧区后,一来和雷厦分手,一来是牧区太寂寞,一来是当地女的太少,光棍多如牛毛,想女人的念头老盘旋在脑海。一会儿那个缝得勒的牧主婆儿,一会儿罕达的老婆……见一个喜欢一个,晚上就做着和她们睡觉的美梦,时常用手干。女人的那玩意儿,把自己迷得昏昏沉沉。不过早上起来后又总是很后悔,感到自己肮脏下流极了。写血书风尘仆仆来到内蒙古边疆,难道就是缩在被窝里对人家起邪念? 走与工农相结合道路的革命青年不应该这么早就考虑婚姻恋爱问题,我太没出息,动物性太强了。曾多次把这个问题写在日记里,自我批判,自我反省。

  两种思想经常打架:一种认为想女的可耻,见不得人;一种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后一种思想略占上风。为了给自己的“流氓念头”找根据,我特地把鲁迅的一段关于肯定性欲的语录抄在日记本里,安慰自己不要老自惭形秽。

  一个人孤独生活,有许多好处,其中之一就是完全可以不洗脸、不刷牙、不洗脚,不叠被子……反正四周没一个人,自由自在得很,再脏也没人说。

  闲的没事干,除了看书,照料马,常常跟牧民摔跤。

  青年牧民阿四愣是我最经常的对手。他胖乎乎的,一眼大,一眼小,老是像刚睡醒的样子。我很顺利地赢了,但他不服,隔几天就要来摔,每次摔他一溜滚儿也不生气。真没想到我在学校苦苦练的摔跤技术,来内蒙古牧区后大显身手。

  牧民虽喜欢摔跤,可大多数没技术,靠笨力气。青年牧民小桑杰闻讯也来与我摔跤,他很聪明,会攒半导体,个子挺高,红光满面,身强力壮。我把他给摔倒时,他用蹩脚的汉语,呀呀地叹息,没想到北京知识青年这么厉害!

  最后本队最壮的大古勒格按奈不住,要跟我摔。这大古勒格是个典型蒙古汉子,45岁左右,身材魁梧,有一米八多的个儿,手指头特粗,像胡萝卜一样,体重200斤以上。头一跤,大古勒格很轻易地把我扳倒,什么技术没有,就靠力气。第二跤,不跟他玩儿蒙古式,用跪腿得和,套住其小腿,赢得干脆。感谢物理定律,使我能把这么魁梧的壮汉像电线杆子般地攫倒。他沉重的身躯倒下自然要比一般人摔倒要疼得多,震撼得多。他马上就服气了,再也不跟我摔。

  等于一比一摔平。

  其他牧民目瞪口呆。

  作品·感悟

  比起那些纤丽典雅的文学作品来说,它只算是荒郊野外的一块石头,粗糙、坚硬。”它没有雕饰,没有虚构和夸张,只是用朴素的、真实的叙述,向读者展示特定历史时期社会生活的原生状态。正是这种写实特征,决定了作品思想内容的丰富性与复杂性。不同的读者,从不同的角度,可以从作品中开掘出不同的内容。狂风暴雨中,60多条棉被盖上了种子库房顶;熊熊烈火里,69个青春的生命瞬间化为黑炭;送战友上大学的路上,50多名女知青集体悲嚎。最可悲的是成千上万知识青年的狂热劳动,夜以继日的开垦,换来的却是美丽大草原被一片片沙化。[NextPage]


作者:梁晓声 出版年:2009年

  “回家,一个正义战士的死亡之路”

  作品:《今夜有暴风雪》作者:梁晓声

  作品·前言

  1979 年春节后的东北松嫩平原仍然寒凝大地,一辆长途汽车在公路上行驶着,突然被一只立在路上的羊拦住,司机跳下车,辨认出是一只被狼咬伤的羊,已僵死在那里。跟着跳下车的一位乘客对司机说:“是兵团的羊。”司机愕然地向远方望去--那里曾是兵团一个连的住处,如今已如死一般的沉寂。人,都走光了。汽车又继续向前行驶,路上遇见一队又一队返城的知青。嫩江火车站,几百名知青在等待着列车,他们疲惫的脸上显出各种各样的神色和表情。当火车开进站后,知青们像狩猎一只庞大的野兽一样,包围了每一节车厢,挤在车门和窗口。车站的广播播出:今晚列车晚点受西伯利亚寒流影响,今夜有暴风雪。这是北大荒四十余万知青大返城期间的一个夜晚。然而在东北最北边陲的驼峰上,某师三团工程连战士裴晓芸,却第一次在边境哨位站岗。这个二十五岁的上海姑娘,正为自己终于被批准为战备分队的战士,能扛上枪而兴奋、激动着。寒冷的夜晚,陪伴她站岗的是一只叫“黑豹”的狗。她向山下会议室的方向望去,不禁想到他--连长曹铁强。全团各连连长、指导员聚集在团部会议室,正开着紧急会议。兵团总部下发了一个紧急文件:为缩短从兵团到农场体制的过渡时期,要求在三天以内办理完知青返城的手续,逾期冻结。团长马崇汉扣压着文件,不向连队传达,引起参加会议的干部们的反对…

  作品·节选

  车站内,站台上、候车室里,几百名知青在等待列车。他们随身所带的手提包、行李捆堆积得像小山。焦急、茫然、惆怅、沉思、冷漠、凄凉、庆幸、肃穆、严峻……各种各样的神色和表情,呈现在一张张男女知青疲惫的脸上。他们有的人从连队到这里,需要四五天。和伙伴们失散了的,大声呼喊着,奔来跑去。丢掉了什么东西的,在别人的手提包或行李堆中翻找着,惹起一片片斥责、争吵。

  托运处更加混乱,吹毛求疵的手续,认真过分的查看,咒骂、哀求、抗议、威胁……

  角落里,在破碎了镜子的立柜旁,一个知青和一个身份不明的旅客正做着一笔买卖:

  “三十元……”

  “三十元?!我从连队辛辛苦苦折腾到这儿,要不是无法托运我才舍不得……”

  “三十五!再多一元也不加!”

  “好,好,三十五就三十五!”

  卖了立柜的知青,接过钱就走。刚走了几步,又转回来,还给对方钱,大声说:“不卖了!”抬腿一脚,大头鞋将立柜踢了个窟窿。接着又是一脚,又一个窟窿……

  一个怀里抱着孩子的女知青跑过来阻拦,用上海口音嚷叫着:“你疯了!好端端的一个立柜,泄啥气!”

  “哇!……”孩子哭了……

  列车进站了。

  几百名知青像狩猎一只庞大的野兽般,包围了每一节车厢的车门、窗口。

  手提包、行李捆,纷纷从打开的窗口塞进车厢。

  等不及从车门挤上车的,就从窗口爬。

  “孩子别从窗口……”

  已经塞进去了。

  车厢里传出孩子的哭声……

  另一个窗口,一场难舍难分的离别!

  姑娘在站台上,小伙子在车厢内。小伙子从窗口探出身,姑娘拽住他的胳膊,哭着、喊着:“我不放你走!我不放你走!我不放你……”

  小伙子泪流满面。

  几个知识青年同情地望着他们。

  有人摇着头,轻轻地说:“北大荒姑娘……”

  车站上的广播喇叭响了: “各位旅客请注意,本次列车晚点四小时……下面广播天气预报,嫩江地区,零下二十四度;黑河地区,气温继续下降;受西伯利亚寒流影响,今夜有暴风雪……”

  这是北大荒四十余万知识青年大返城期间的一个夜晚,在东北最北边陲,在驼峰山上,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某师三团工程连战士裴晓芸,今夜第一次在边境哨位上站岗。

  “六号坐标”矗立在积雪皑皑的驼峰山顶,它被寒冬包裹了一层霜的外壳,远远望去,通体反射着镀银般的冷冽的光。

  月,凝冻在夜空,似一面冰块磨成的圆镜,刚用雪擦过,连蟾宫的虚影也擦去了。夜空澄净,澄净得异常,令人感觉到潜伏着某种不祥,仿佛大自然正暗暗汇集威慑无比的破坏力量。偶尔,纱绢一样的薄云从夜空疾迅掠过,云影在苍茫的雪原上匆惶地追随着。稀寥的星怯视着大地。大地上的一切都显出畏惧,屏息敛气。没有风,伸出雪面的篙草的枯叶,树木细弱的秃枝,都是静止的。荒原一片沉寂。驼峰山两峰之间的山沟里,狼嚎声不绝,引起近处村子里阵阵狗吠。狗吠声过后,愈加沉寂。这种凛峻的沉寂,是北大荒暴风雪前虚伪的征兆。

  裴晓芸肩枪站在哨位上。她摘下棉手套,借着月光看手表——差七分九点。今天是她的生日,九点是她的诞生时刻。二十五年前,这一天,这一时刻,她从母腹中降生。刚生下来不会哭,护士倒提着她的身子,在她屁股上打两巴掌,她才哇地哭响。在她对这个世界发出第一声啼哭的同时,母亲猝然离开了人间,没来得及看她一眼,也许听到了她那一声哭啼……

  是父亲告诉她的,在她的第五个生日,那天,父亲从幼儿园接她回家,她一路哭着闹着向父亲要一个妈妈。幼儿园的孩子们都有妈妈,为什么单只她没有妈妈呢?那是她幼小的心灵首次意识到比别的孩子缺少什么,首次感到生活对她不公正,首次向生活提出抗议,用跟父亲哭闹的方式。她不愿比别的孩子缺少什么,她要一个妈妈,正如向父亲要一个布娃娃。回到家里,她哭闹得乏了,噘着小嘴生闷气,不吃饭,不睡觉,不理睬父亲。父亲是大学哲学系讲师,在社会科学方面,是辩证唯物主义的忠实宣传者。但在解释自身生活时,又是个带有宿命论色彩的人。

  “别哭。”父亲对她说,“从小失去妈妈的孩子,生活中不止你一个。告诉我,你为什么忽然想要一个妈妈呢?”

  “小朋友都说,妈妈比爸爸好。”

  父亲呆呆地注视着她,许久无言。

  “爸爸,我要一个妈妈,就要!”

  父亲默默地从床下拖出皮箱,打开来,找到旧相集,把她抱在膝上,一页一页翻给她看。

  所有照片,都是一个年轻而美丽的女人的。

  父亲合上相集后,说:“她就是妈妈。”

  妈妈?妈妈多年轻!妈妈多美丽!每张照片上的妈妈,都面露温柔的婉雅的微笑。那种微笑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的女儿——我曾在这个世界上非常幸福地生活过。

  “妈妈在哪呀?为什么从来不回家?”

  “妈妈在另一个世界。”

  “我要到那里去,我要去找妈妈!”

  父亲苦笑了。

  “孩子,我们每一个人迟早都是要到那个世界去的,但我们现在不能去找妈妈。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没做完的事,而你呢,还没有开始做什么……”

  她不明白父亲的话。

  “妈妈……死了……”

  死——她明白。

  她哭了。

  “记住,妈妈是为生下你而死的。”父亲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向她讲述了在她出生那一天妈妈所经受的痛苦。

  作品·感悟

  当小说中暴风雪过去,知识青年们即将离开北大荒时,老政委孙国泰激动地说:“我相信,今后在全国各大城市,当社会评论到你们这一代人中最优秀的青年时,会说到这样一句话:‘他们曾在北大荒生活过!’”这充满激情的声音格外具有撼人心的力量,它是人民和历史对知识青年的评价,是当历史发展到一个新的时期,作者努力超越一代人自身荣辱沉浮的局限,在一个新的思想高度上对北大荒的知识青年生活进行重新思考和扬弃的结晶。尽管小说中有很多很多让人感动,让人热血沸腾的情节,但是小说中知青返程的道路那样艰辛,人们种种的美好品质也难以掩盖文化大革命十年带给人们的巨大伤痛。[NextPage]


作者:叶辛 出版年:2008年

  “回家,让爱情成为了代价”

  作品:《爱的变奏》作者:叶辛

  作品·前言

  上海知识青年矫楠和宗玉苏从初恋到成婚终至离异,波澜起伏,饱经忧患。本书以这一爱情悲剧为主线,展现出一代青年艰难坎坷的生活历程和复杂深挚的内心世界。动乱年代,给他们带来的是痛苦和失落、困惑和愧悔;从山乡返回大城市,又面临种种新的严峻的人生课题,急待思考的抉择。但是,他们毕竟没有向多舛的命运低首。

  作品·节选

  这是她与矫楠的最后一次约会,不是情侣间缠缠绵绵的幽会,而是与即将离异者的一次见面。

  矫楠给她来电话了,是直接打到她上班的羊毛衫厂车间里来的,他说他答应离婚,他们应该在办协议离婚之前见一次面,好好地把离婚所需考虑的一切细节商量妥,以便顺利地办完手续。考虑到目前这种状况,他去她家或是她到他家去,他都觉得有点别扭,因此他们约定在丁字口小花园见面……

  她面对着镜子,细细地端详着自己的形象,自己的脸蛋儿,这张脸已经不像过去那样生气勃勃颊泛桃红的了,相反,她的眉宇间有着股积郁的神韵。令人一望而知是个成年女性,漂亮的成年女性。她的鼻尖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怎么搞的,竟弄得紧张起来。她凑近镜子,小心地拭去鼻尖上的汗珠子。是不是靠镜子太近了,她的呼吸使得哥哥这面大立镜面上蒙了一层水汽,把她的脸遮去了一些。她着恼地伸手去把水汽抹掉。为什么心跳,为什么有种不安的感觉,她已经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陈谷康,陈谷康不是提议由他陪她一道去吗,她婉辞了,不必要,根本没有必要让即将离婚的丈夫和她未来的丈夫见这一面。那她为什么总有种忐忑不宁之感呢。

  她梳的是华丽型的夏季发型,打的是少女髻。高高盘起的粗股发髻,使得她顿显年轻了。她穿一件连衫裙,咖啡色底配银长条子,这条连衫裙把她秀雅苗条的身段衬托得越发亭亭玉立,越发矜持傲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诱人远远地凝目注视她。

  她精心地打扮着自己,要使自己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更美,这是一种什么心理,她说不清楚,她无须以精心修饰打扮出来的美吸引矫楠了,她很快要同他离婚了。但她仍在装扮自己,唯恐在某一点上有啥疏忽了。作为女人,她终究还有一番好胜心,她要给他留下一个最美好的回忆。她是爱他的,至少是曾经爱过他的,她不希望离婚使他们成为仇人。他们毕竟还有共同的女儿小玉,这是矫楠同她生的,是他俩在过去那段生活里的结晶。作为母亲,她是有一丝爱儿之心的,尽管现在小玉与她是很疏远了。他会带小玉去吗,也许……哦不,谈这类事儿,他是绝不会带上小玉的。

  华灯初上,她离家走出弄堂,走上街头,走向约定的丁字口小花园。

  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地来来去去。远远近近的霓虹灯和商店橱窗的彩灯,在她眼里闪烁跳跃。汽车喇叭声、说话声、笑声、自行车铃声组成嘈杂的声浪扑面而来。

  “宗玉苏。”有人从后面赶上来叫她,“打扮得这么漂亮,去哪儿?”

  宗玉苏回过头去,她看到一双闪闪放光、炯炯闪神的大眼睛,看到一身纯藏青的人造棉连衫裙,她认出来了,这是歇凉寨上海知青集体户的丁萌萌。真巧,会遇上她。宗玉苏的脑子里掠过一个久已忘怀的念头,天外飞来似的,那么迅疾那么固执又那么清晰地一掠而过:这个人是爱过矫楠的。但鬼使神差一般,从没听到她与矫楠的友情有过发展,从未听任何人谈及她和矫楠什么什么。这念头来得不是时候,使她特别不舒服,她淡淡地答:

  “我去丁字口小花园……”

  “噢,那我走对面,去看看余云。”丁萌萌好像一眼看穿了她的淡漠,也无意多讲话,朝她摆摆手道了别。

  直到丁萌萌的身影在人流里消失,她才感到自己有些过分,也许她早有了对象,也许她快结婚了,对了,还没问她分配在哪儿工作,只讲了一句话,就各自东西了。

  她有些懊恼地往前走,离约定的时间八点钟还早,她尽可以慢慢地走,慢慢地走。

  前面有家电器行,各式各样时髦的四喇叭、两喇叭收录机摆满了柜台内外,便携式、台式、双声道、单声道,闪闪发光的机壳在日光灯下更是亮得晃眼,柜台外还围满了大堆大堆的人。一只倍司十足的大喇叭正在播放着流行歌曲:爱是那么地深

  情是那么地真

  我俩沉醉在这爱的梦中

  享受着爱的温柔

  但愿这不是一场梦

  但愿这是真正的爱

  你我在一起手挽着手

  作品·感悟

  有人说,知青是最幸运的一代,因为知青的经历是罕见的,荒谬的,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而正是偏远山村的乡愁,密密的树林、连绵的雨季和日复一日的繁重农活,给了知青们理想、意志、道德、良知的熏陶,让他们理解了社会,让他们有一颗正直善良的心和别致的底蕴。那是泥土带给他们的。知青岁月是一代人的阵痛,当总有人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忆那些日子,当总有人在反思人生时掉下热泪。那么,逝去的年代总还有值得珍惜的东西。知情漫长的回家路,难以抹去的是感情的伤害。[NextPage]


作者:严歌苓 出版年:2012年

  “以身体为本钱,才有机会回家”

  作品:《天浴》作者:严歌苓

  作品·前言

  文秀这样子在领口打着纱巾,梳着五股辫子等了一个礼拜,场部该来接她那人始终没来。第八天,老金说:“要往别处走走了,大雨把小河给改了,马莫得水喝,人也莫得水喝。”

  文秀马上尖声闹起来:“又搬、又搬!场部派人来接我,更找不到了!”她瞪着老金,小圆眼睛鼓起两大泡泪。那意思好像在说:场部人都死绝了,等七天也等不来个人毛,都是你老金的错!

  接下去的日子,老金不再提搬迁的事。他每天把马赶远些,去找不太旱的草场。文秀不再跟着出牧,天天等在帐篷门口。一天,她等到一个人。那是个用马车驮货到各个牧点去卖的供销员。他告诉文秀:从半年前,军马场的知青就开始迁返回城了。先走的是家里有靠山的,后走的是在场部人缘好的。女知青走得差不多了,女知青们个个都有个好人缘在场部。

  文秀听得嘴张在那里。

  “你咋个不走?”供销员揭短似的问道,“都走喽,急了老子也不干了,也打回成都喽!”他两个膝盖顶住文秀两个膝盖。

  文秀朝他眨巴眨巴眼。供销员显然是个转业军人,一副逛过天下的眼神。这场子里的好交椅都给转业军人坐去了。

  “像你这样的,”供销员说:“在场部打些门路担心怕太容易哟!”他笑着不讲下去了。然后嘴唇就上了文秀的脸、颈子、胸口。

  供销员在文秀身上揣呀揉,褥单下的铺草也给揉烂了。文秀要回成都,娘老子帮不上她,只有靠她自己打门路。供销员是她要走的头一个门路。

  天傍黑老金回来,进帐篷便听到帆布帘里面的草响。帆布下,老金能看见两只底朝天的男人鞋。老金不知他自己以完全不变的姿势已站了一个多小时,直站到帐篷里外全黑透。

  供销员趿着鞋走出来,没看见老金,径直朝亮着月光的帐篷门口走去。套着货车的牛醒了盹,供销员爬上车,打开一个半导体收音机,一路唱地走了。

  文秀铺上一丝人声也没有。她还活着,只是死了一样躺着,在黑暗中迟钝地转动眼珠。“老金,老金是你吧?”

  老金“嗯”了一声,踏动几步,表示他一切如常。

  “老金,有水莫得?”

  老金找来一口奶茶。文秀头从帆布帘下伸出,月光刚好照上去,老金一看,那头脸都被汗湿完了,像只刚娩出的羊羔。她嘴凑过来,老金上前扶一把,将她头托住。她轻微皱起眉,头要摆脱老金的掌心。

  “莫得水呀?”她带点谴责腔调。

  老金又“嗯”一声,快步走出帐篷。他找过自己的马一跨上去,脚发狠一磕。

  他在十里之外找到一条小河,是他给文秀汲水洗澡的那条。他将两只扁圆的军用水壶灌得不能再满。回到帐篷,月亮早就高了。文秀还在帆布帘那边。

  “快喝!水来喽!”老金几乎是快活地吆喝。

  他将一只水壶递给文秀。很快,听见水“唿吐吐,唿吐吐”地被倒进了小盆。之后文秀又伸出手来要第二壶。

  老金说:“打来给你喝的。”

  她不言语,伸手将壶带子拉住,拖进帘内。水声又听得见了,她又在洗。她不洗过不得,尤其今天。一会儿,她披衣出来,端了那小盆水,走出帐篷,走得很远,把盆水泼出去。

  老金觉得她走路的样子不好看了。

  “老金,”她递过一只水壶:“还有点水,你喝不喝?”

  老金说:“你喝。”

  她一句也不多谦让,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个苹果,将壶嘴仔细对准它。水流得细,她一只手均匀地转动苹果,搓洗它。她抬起眼,发现老金看着她。她笑一下。她开始“咔嚓咔嚓”啃那只苹果。它是供销员给她的。她双手捧着它啃,其实大可不必用双手,它很小。

  文秀从此不再跟老金出牧。每天老金回来,总看见帆布帘下有双男人的大鞋。有次一只鞋被甩在了帘子外,险些就到帐篷中央的火塘边了。老金掂起火钳子,夹住那鞋,丢在火里面。鞋面的皮革被烧得吱溜溜的,立刻泌出星点的油珠子。然后它扭动着,冒上来黏稠的烟子,渐渐发了灰白。一帐篷都是它的瘟臭。老金认识这鞋,场里能穿这鞋烧包的没几个。场党委有一位,人事处有两位。就这些了。

  前些天文秀对老金说:“这些来找我的人都是关紧的哟。”

  老金问:“好关紧?”

  “关紧得很。都是批文件的。回成都莫得几个关紧的人给你盖章子,批文件,门儿都莫得!”她看着老金,眼神却不知在哪里。她语气是很掏心腑的,那样子像老金闷慌了,去跟牲口们推心置腹说一番似的。

  老金便也像懂事却不懂人语的牲口一样茫茫然地看着她。由于多日不出牧,她那被暴日烈火烤出的脸壳在褪去;壳的龟裂缝隙里,露出粉嫩的皮肉。她一面讲话,一面用手指甲飞快地在脸上抠着。尖细的指甲渐渐剥出一个豁口。顺豁口剥下去,便出来野蚕豆花一样大小的新肉。

  “我太晚了--那些女知青几年前就这样在场部打开门路,现在她们在成都工作都找到了,想想嘛,一个女娃儿,莫得钱,莫得势,还不就剩这点老本?”她说着,两只眼皮往上一撩,天经地义得很。她还告诉他:睡这个不睡那个是不行的;那些没睡上的就会堵门路。

  老金点点头,一面在大腿上搓出更壮的一杵烟来。文秀什么话都跟他讲。她说那些睡过她的男人都是她的便通门道了。她对他讲不是因为特别在意他的看法。相反,是因为他不会有看法。牲口会有什么看法?

  作品·感悟

  最终秀秀死于老金的枪下。老金用雪把她埋葬在天坑中,象征秀秀虽然失去贞洁但仍“质本洁来还洁去”,并最终殉葬,和秀秀并排死在一起。这不仅是一个人物性格的悲剧,也是一个时代的悲剧。浩浩荡荡的文革十年,“一个女娃儿,莫得钱,莫得势,还不就剩这点老本”,多么无助,多么悲哀。漫长的出卖身体的过程最终没能回家,在那个时代,回家竟是件那样艰难的事情。

  编者:可能作品中并非强调突出“回家”主题,但是我想,以这样的字眼来呈现那段历史,也不失妥当。十年的历史不就是一个回归的过程吗?而“家”正是我们最内心深处最柔软的港湾。

  (实习编辑:王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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