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白

约翰·勒卡雷，英国著名谍报小说作家。

　　至少英国人会同意这说法：情报局是小说家的训练营——因为他们有毛姆格林勒卡雷。训练的方法，勒卡雷写过一本《完美的间谍》详细说明。他自夸这是他写得最好的一部，我们知道他的意思，这小说稍微有一点“后设”（meta）野心：一个想用写一本书的方式来重建自我认同的前间谍；一部想在情报工作和叙事学之间建立微妙联系的虚构小说，其亲缘基因组序列的回溯指向一种古老的人类技艺：骗术。瑞克是皮姆的父亲，正可以暗示骗子是间谍和作家的精神之父。皮姆永恒的逃离和背叛，可以让那个无厘头句型变得更有意义：“一个不想当骗子的作家不是一个好间谍。”

　　格林虚构过一个靠虚构假情报骗钱的“哈瓦那特派员”。勒卡雷那里也有一位巴拿马高级手工定制裁缝，同样擅长编造假情报，以此向伦敦报销款项。不要贸然指责勒卡雷师故技偷桥段，成名作家不怕丢面子写雷同题材，一定是因为这题材实在有趣耐寻味。更何况对这谍报界老千的形象，格林自己都未必拥有原创知识产权。

　　二战时有个名叫胡安·普霍尔·加西亚（Juan Pujol Garcia）的马德里人士。西班牙内战期间不知何故，他既得罪法西斯又得罪共产党。只好躲在乡下长达两年，也不知在这两年里，他到底如何思考人生一番，居然立志要做一个英国间谍，好让他跑到德国或者意大利去搞破坏。缺乏想象力的英国机构不肯接纳他，他一片拳拳之心，只得走曲线救英国之路，投奔马德里的德国纳粹大使馆。他施展舌技说动德国人，同意他用西班牙的名义去英国执行搜集情报的任务。他带着西班牙外交人员的身份文件，带着德国人给他的通讯地址、密写药水和钱，还携带一份提纲，书面列出德国间谍机关对他们希望获得的情报的各种要求，性质、内容和范围。严谨的德国人喜欢命题作文。加西亚对德国人信誓旦旦，然后转道葡萄牙奔赴英国。

　　源源不断的情报传回来，纳粹情报专家分析后判断，这些情报极具战略价值，不可思议。不久，英国人那头也得到消息，他们发现德国人拥有一个高级间谍网，擅长获取英国国内的军队调动和物资运输情报。反间谍保安机关随即展开调查，调查结果让人大吃一惊。

　　擅长英国本土情报的加西亚根本没有抵达英国。实际上，他偷偷躲在里斯本，信箱上的名字起得不伦不类——Smith Jones。他甚至对英国的生活方式一无所知，连一英镑能换多少先令都不知道。至今为止，此人跟英国国内从未有过通信联系。

　　英国人最后发现，他的情报来源准确地说，包括三个部分：一本《英国旅行指南》、一本英国地图、一份随时调整并在报上公布的英国火车时刻表。对付德国人的命题作文，唯一需要的才华是想象和虚构能力。当列车时刻表上显示出某个路段运输特别忙碌时，加西亚立即意识到，这条线路上的军事运输任务必定也相应繁重。他展开想象——如同所有擅长虚构的小说家那样。读者需要的是充满曲折暗示的形象和场景，于是他的作品中便有大量的此类信息：有关在该路段两侧竖立起许多以前未曾见到的电线杆的报告（也许还会提到崭新的木材和简单的工艺），以及对精心伪装的碉堡的描述（该情报的作者需要多大勇气才能接近和发现它们）。

　　英国人发现了一位天才，加西亚得偿所愿，德国人开始吃苦头。英国机构招募他，专事给德国人编造假情报。英国人给他的代号叫GARBO，是指嘉宝么？这个全世界最出名的深宅女，观众向来只能看到她的表演作品。特工GARBO成为战时英国顶级秘密部门“双十委员会”（The XX Committee，专门向德国人散布假消息的双重间谍系统）所拥有的最重要的间谍。这位虚构天才，他用事实证明：小说家般的叙事能力的确能够参与世界的重建。

　　有关GARBO的故事，记录在战后出版的《双重间谍系统》（The Double-Cross System）一书内。该书的作者正是“双重间谍系统”的设计者Sir John Masterman——这名字颇让人想起勒卡雷笔下的那些英国人，Sir Makepeace和Jack Brotherhood们。为这本书作序的是耶鲁大学文学教授Norman Holmes Pearson，二战时，Pearson身为美国战略情报局人员驻扎伦敦。针对书里讲述的那些情报界的叙事学事件，他评论道：“真实和虚构，两者都在发挥作用。”就像美国评论家跟英国作家商榷一部小说的文学价值。

　　是的，Masterman爵士本人恰好是一位著名的小说家，他发表在战前的牛津推理小说An Oxford Tragedy获得了极大成功。据说正是因为这部小说的巧妙构思，他才会让人看上，选他当那个“双十委员会”的主席。“双十”的意思来自罗马数字XX，暗指“双重间谍系统”的那个double-cross，这词组本身还意味着复杂的骗局。你看，间谍也好小说家也好，在充分享受符号学乐趣这点上，与古往今来的大小骗子是完全一样的。

　　（实习编辑：王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