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张贤亮的随笔集《中国文人的另一种思路》日前由中国海关出版社出版,预计本月底上市。2月22日,张贤亮在京接受本报独家专访。他说,今年是改革开放三十周年,他选在这个时机推出新书,意在总结改革开放得与失的同时,向改革者们致敬。张贤亮认为,十余年的经商经历让他的生活充实了很多,比做专业作家的时候接触社会更紧密,对他的写作不无裨益。他说:“我的人生经历其实就是一部厚重的小说,我至此足矣。”他目前正在修改长篇小说的封笔之作,此后将着手写自传。
新书:向改革开放敬礼之作
中国海关出版社阅微学馆即将推出刘心武、蒋子龙、张炜、张抗抗等名家随笔文丛,张贤亮的《中国文人的另一种思路》是其中的一本。该书收录了张贤亮近年来根据自己经历撰写的长篇随笔和政论文章,由《文人参政》《文人经商》等部分构成。《文人参政》部分的第一章《一切为了人性的解放》写于今年1月底,本文以近3万字的篇幅动情地分析了中国的现状,展望了充满光明的未来。他以参与者和过来人的心态,恳谈了中国改革开放30年的得与失。与此同时,《文人经商》部分展示了张贤亮作为成功商人的心得和管理经验,张贤亮在北大MBA讲授的一堂企业管理课的讲稿作为重要篇章收录其中。
张贤亮说,今年是改革开放三十周年,他选在这个时机推出新书,“一方面是向改革开放致敬,因为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我今天还算不错的事业;另一方面,我想把这些年来我的经商、管理经验写出来与大家分享,倘若有人从中获得启迪,那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对于书名《中国文人的另一种思路》,张贤亮解释说,这个书名体现了该书与此前出版的其他任何人的随笔集的不同。“‘另一种思路’是指什么样的思路?在我看来,中国文人一般来说都是从事文学创作、文化研究、教学,多局限在一个领域内,多是单线思维。而我有多重身份,我当了25年的政协委员,有25年的参政议政经验;我是作家,对人对事有独到的视角;我还亲自操办企业。因此我比一般文人在身份上更多元化,我的思路肯定和别人不一样。”张贤亮说,收录书中的诸如对改革开放以来的得与失、民营企业与文化产业的发展方向等论述都很精辟。“我提出来的理念都是有前瞻性的,我和中国大多数文人的思路不一样。”张贤亮自信地说。
创作:80岁后开始写自传
自从1992年张贤亮逐潮“下海”经营镇北堡西部影城以来,伴随着在商业上取得成功,他的小说越写越少,距离上一部长篇小说《青春期》,他已经10余年没有出版长篇小说了。许多关心张贤亮的读者认为,像许多诗人、作家下海经商一去不复返一样,在巨大的商业诱惑下,张贤亮恐怕已经被金钱奴役,无心也无能力继续创作了。
对此说法,张贤亮并不介意,他哈哈一笑反问道:“难道一个作家写出了作品就必须出版吗?难道你没有看到我的作品,就证明我没有创作吗?事实上,这些年我仍然在不断地写文章,小说也没有落下。”张贤亮说,目前他已经写好了一部关于五代人的家族史长篇小说,它的时间跨度为100多年,讲述了一家五代人的人生命运。“小说重要的是细节,直到现在还在反复地修改,这个过程就像在消遣一样,很惬意。我今年73岁,身板也还硬朗,现在写书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急功近利了,心态也从容多了。”张贤亮说,他经历了那么多沧桑,现在写小说不再对故事感兴趣,而是对人的命运、对人的生命现象感兴趣,而这样的表述适合写成哲学论文,很难把它写成小说,他目前反复修改就是要克服这个困难。
除了因为修改、把玩,张贤亮不急着出版还有其他顾虑。“老实说,我很担心以前的那些读者会对我有过高的期望,害怕他们失望。现在的文学阅读情势已经不比当年,他们能够安静地看一部和他们无关的小说吗?这是要打折扣的。”张贤亮说,“另外,现在的文学评论也有问题,多抱着挑刺的态度写文章,太苛刻,动不动就语出惊人。所以我不急于发表。”
张贤亮透露,手头的这部作品将是他的长篇小说封笔之作,打磨好后他大约也快到八十岁了,“等到那个时候我就开始写自传,现在不好写。”
文学:文学本来就很边缘化
张贤亮因发表《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习惯死亡》等一系列作品而声名鹊起,对“新时期”文学葆有情怀。他说:“在中国文坛,我要特别指出一个现象,它是世界各国文学史上都没有的现象,那就是从上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之间的‘新时期’文学。‘新时期’文学对思想解放、对拨乱反正、对中国社会的促进都立了很大的功劳。”张贤亮认为,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的文学作品对于社会的促进作用有中国“新时期”文学的促进作用这样大。那个时候的小说作家成为了老百姓的代言人,说出了老百姓想说而不敢说的话,说出了老百姓想说而说不好的话。“所以一部小说出来,就会造成人们争相阅读的现象。我觉得这是永远值得中国文学史大书而特书的一件事情。当然,‘新时期’文学在经历几年的爆发期之后,就沉寂了下来。”
张贤亮认为,“新时期”文学以后,随着文化的多元化发展,逐渐表现人性、表现个性、表现个人的情感世界的文学作品就比较多了,至此,文学已回归到自然状态。“因为,文学并不能永远负担政治代言人的角色,文学毕竟是个人情感的一种宣泄。所以从90年代一直到现在,文学回到了它原来的位置上,这是它本就应该处的位置,它回归到它原本具有的阅读功能、审美功能、休闲功能,还有就是个人通过阅读认识世界的作用上来了。”张贤亮说,所以他对大众所持的文学边缘化的观点一点也不惊讶,因为它本该就这样。
由于年事已高,加之写作、经营事宜,张贤亮对与他同时代的作家以及他们的作品关注甚少,对于包括韩寒、郭敬明等在内的80后作家,他也只是有所耳闻。“我知道他们的一些事情,年轻嘛。和他们相比,我可是50年代的‘80后’,在日本的《中国当代文学史》中,我被记录为‘曾是不良少年’,多冤啊。”张贤亮感慨地说,“如今的‘80后’真是赶上了好时光,我真是羡慕。”
经商:为挽救财产被迫上梁山
1992年,当时已经是宁夏文联主席兼宁夏作协主席的张贤亮,为什么会有了“下海”的念头和行动?回忆当年的情景,张贤亮说,当年他一直反对专业作家制度,认为写作是业余的事情,而写一两部作品就是专业作家,这不是一个能促进文学生产力发展的制度,“我对这个制度一直不是很满意”。张贤亮说,恰逢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以后,全国掀起了党政机关以及群众团体发展第三产业的热潮,宁夏文联也得办第三产业,他就响应了号召。
“可是当时宁夏文联没有钱,怎么办呢?我就用我卖外国译本的外汇存单做了抵押贷款。谁知道1994年,政策有变,说中央党政机关以及群众团体要与‘三产’脱钩,于是债务就都落到了我身上。为了挽救个人财产,我被逼上梁山,一不小心成为了一个民营企业家。”张贤亮说,1995年他就把银行的债务全部还清了;与此同时,现代企业机制建立了,公司进入良性循环,他就慢慢把企业做大做强。
谈及镇北堡西部影城,张贤亮说,他早已将该影城的定位从早前的影视基地转换为了旅游景观。“90年代初,我就用非常低廉的价格,趁中国正在城市化、改造新农村的时候,大量收购正在消失的木质构件,收集到的酒作坊、织布机等很多东西都是无价之宝。另外,我把电影电视剧拍摄的场景保留下来,比如张艺谋电影里的酒作坊等,全部把它搞成真的,让参观的人动手体验。”张贤亮说,“总之,我让人们不是去感受荒凉,而是去获得一种文化的享受。我最大的期望是,将来能把镇北堡西部影城申请为世界文化遗产。”
张贤亮说,经商让他的生活充实了很多,比做专业作家的时候接触社会更密切,对他的写作很有帮助。“可以这样说,写作、办企业都是我的副业,正业是我这一生的经历。我给附近的农民提供5万至8万个就业机会,影城有上千人靠我吃饭。我当作家时,不可能有50万人看过我的作品,但现在每年却会有50万人来看我的镇北堡西部影城。”
张贤亮说,现在他觉得他最大的财富就是比一般人拥有丰富的人生感受和经历,“我的人生经历其实就是一部厚重的小说,我至此足矣。”
记者手记:倜傥依旧
人生七十古来稀,73岁的张贤亮看上去却丝毫不见老态。橘黄色的袄子,搭配上一条深色的围巾,高高的身材没有半点驼背的趋势,眼前的张贤亮时尚倜傥儒雅如往昔。2月22日晚的下班时刻,接受完采访的张贤亮放弃了专车送回的待遇,独自搭乘开往宾馆所在地的地铁。避开拥挤的人流,他乘机找到地铁一个空脚处站定,手扶把手,伸着脖子查看着到达目的地的站数。张贤亮说:“我不愿要人陪,身后跟着一个人不舒服不说,你还要照顾他。”
从长椿街到东四十条,如同任何一个站在你对面的乘客,站在人群中的张贤亮没有被哪怕一个人发现,也没有一个乘客为他让出座位———他挺着的腰板、顶着的一头黑发,显然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是谁,没有一个人认为他老到需要座位的地步。“北京站上下车的乘客很多,从建国门到朝阳门这站的地铁似乎距离比较长……”张贤亮说,北京堵车厉害,他一般出门多数会选择地铁,所以对地铁情况并不陌生。相对于北京的喧闹,张贤亮更喜欢宁夏的宁静。
这是一个充满自信的老人,当年长达二十余年的牢狱之灾将他的个性打磨得愈发坚强。他说:“我现在之所以把企业办得在外人看来风光一片,身体也棒棒的,都得益于当年劳改时的那段磨练。”
(实习编辑:马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