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我因照顾孩子回到南京,某一天我碰到黄梵。黄梵谈起他与朋友们做的一项诗歌研究,即“中国南京现代汉诗研究计划”。这项研究计划的参与者中,有一些是我以前就熟悉的朋友,如马铃薯兄弟和育邦,还有一些是南京的学者和编辑,如何言宏、何平、何同彬、傅元峰、羊霞、陈祖君。诗人马永波是近年才来南京,我也是刚刚认识他。南京的这么一批人,想就诗歌问题表达自己的见解,认真地去做一件与诗歌有关的事情,这让我感到很亲近。
一直以来,对诗歌的甄别传播主要依靠两种方式,一种是诗歌选本,一种是诗歌丛书。诗歌选本,也应包括大量的诗歌刊物(流派形式的民刊和汇编形式的官刊)。这两种方式对诗歌的甄别,都是以确认诗歌作品价值的面目出现。而现代汉诗研究计划的“年度诗歌排行榜”中,有两个分榜与传统的甄别诗歌的方式相比有所变化:“诗歌排行榜”首次引入了“庸诗榜”,另外,还引入了一个比较特别的“年度诗性人物榜”。
在接触到一批2007年度发表的诗歌作品时,南京的这批朋友和我,都对柏桦的《水绘仙侣》有很好的评价,我本人也觉得这首长诗充分地表现了柏桦的历史观,这种历史观,柏桦在《在清朝》等诗歌中就零星地表达过。柏桦似乎着迷于呈现历史中和现在不一样的东西,或者说那些已经消失在历史中的东西。而我近年来也偶尔翻翻历史,我是在寻找历史中和现在相似的东西。但是就诗歌而言,我能理解柏桦在《水绘仙侣》中蕴藏的感情,柏桦诗歌对待历史的专注态度也深深地打动了我。我觉得好诗就应该是这样:诗人用他擅长的语言耐心细致地描写他关心的事物。
年度的庸诗榜,选了几个目前诗歌写作成果较多,或较有影响的诗人的较一般的作品。“现代汉诗研究计划”的参与者们认为,只有把较有名气的诗人的庸诗选出来,才能更好地给人们起到一种警示作用,同时也在这种对庸诗的评选中,逐步确立诗歌研究计划本身的意义。在新诗的发展过程中,诗歌流派之间相互指责并不鲜见,而不以流派的偏见、单纯以基本的诗歌立场来鉴别庸诗,是这次诗歌研究计划所提倡的。如何在诗歌研究计划中,理出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诗歌立场,这是大家思考的问题。何言宏、黄梵、马铃薯兄弟等人写的一些文章,对这一点也有论述。我也在和大家碰面时,谈到这一点。
当然,判别庸诗,应该尽量理性。我个人感觉,所谓的庸诗,大概有几个方面造成其庸:要么是诗歌中的情感因素较弱,过于注重事物的表面,不能很贴切地写出诗人和事物之间的关联(主要是情感的关联。因为尽管情感、知识、财富等等对人来说重要的东西都体现着人与世界的关系,但是除情感之外,人所拥有的一切如知识、财富,对人来说都不具有必要性。只有情感是必要的。情感是人活下去的依托,也是人活着的证明。我说的情感是一种较宽泛的情感,包括人对宗教、政治、历史以及对身边俗事的情感),因而,不能在读者那里形成较强的共鸣;要么是诗歌技艺缺乏个性,语言没有从学习的状态到达自如的状态,仅仅是重复已有诗歌文本的语言方式,没有创见;要么是诗歌中情感较虚假,情感虚假的诗歌基本上是一种僵死的诗歌,因为这样的诗歌中缺少的是“人性”这个东西,缺少的是属于作者个体的真情实感,而只是简单地重复着已有的诗歌文本(或其他类型的已有文本)中的思考和情感。与前两种在我看来较“庸”的诗歌比起来,情感虚假的诗歌更让我感到它的“庸”。情感较弱,毕竟还有情感;语言不成熟,还有可能改进;但诗歌的虚情假意,则会使诗歌丧失其存在的理由。
“年度诗性人物榜”的设置,是“现代汉诗研究计划”中的学者评委较感兴趣的,是为了将诗歌研究扩展到以诗歌的眼光来评判社会。从我的写作者的角度看,这个诗性人物榜放在诗歌排行榜中有点突兀,不过,学者评委们认为这个诗性人物榜可以给予诗歌一个象征性的地位。他们认为,尤其在诗歌受到贬低,或诗歌被边缘化的现在,强调一下观察社会时的诗歌视角,也未尝不是好事。当然,在我看来,这种对诗歌的强调,与对诗歌的贬低一样,都只是停留在诗歌的社会效应,与诗艺本身关系不大。由于“现代汉诗研究计划”的参与者中,不仅仅有诗人,也有学者,所以这两者今后在类似的问题上观点的磨合,是“现代汉诗研究计划”得以延续的保证。[NextPage]
据我从网上看到的两届“年度诗歌排行榜”的反馈,似乎那些被评上“庸诗榜”作品的诗人反应都较激烈。我个人以为,这种现象与中国的新诗缺少正常的批评传统有关。尤其是排在2007年“庸诗榜”之首的那首庸诗的作者,以侮辱评委人格的方式发泄其愤怒。“现代汉诗研究计划”的评委们,包括我自己,都是就诗论诗,所表达的也仅仅是南京这么几个人对诗歌的看法,“庸诗榜”中并不涉及对诗人的论断。而且诗人既然有勇气写出作品,又何必惧怕别人对其作品指指点点呢。我个人感觉,尽管我能理解“庸诗榜”作品的作者的愤怒,但我很反对将这种愤怒引向对评委的人身攻击。每个人都有自由表达自己对诗歌的批评的权力,我很愿意捍卫这种权力。中国新诗环境的正常,应从能容忍批评开始;中国诗人要想在艺术上有所突破,首先要具备的做人素质就是谦卑。当然,我这样的诗歌态度,也针对我自己今后的创作和做人。
最后,我想谈谈自己对柔刚诗歌奖的看法。柔刚诗歌奖从2007年开始的几年内交由“中国南京现代汉诗研究计划”评选。这个奖自1992年设立之日起,就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优秀的年轻诗人,如胡续东、朵渔、安琪、庞培、杨键、孙磊、曹五木、格式、游刃、庞余亮等。最近得奖的柏桦,是一个多年坚持不懈从事诗歌创作的诗人。柔刚诗歌奖,与中国现在别的文学奖相比,一直保持着低调的风格。我感觉,这种低调,也正是目前中国诗歌创作最需要的。
中国的新诗历经多少次高调的诗歌“运动”,多少次自以为是的高调“超越”,却到现在还没有形成一个在目前的语言系统中为诗歌爱好者所普遍认可的基本审美标准,西方和中国古代的诗歌观念还在不合时宜地影响着生活在现在中国的诗人。对于优秀的诗人来说,沉下心思考有关诗歌的问题,便成为迫切的任务。比如天津诗人徐江最近提出的两个观点,我觉得是他历年沉心思考的结果:“‘口语诗’也就是‘现代诗’”(这一观点使人们不再纠缠诗歌的口语与否,而是开始关注诗歌与中国语言现状的关系);“每一波诗潮的兴起,虽然或多或少都包含了对上一代诗歌的修正和颠覆,但却并没有能够对以前的历代诗歌理念完成彻底的清理。”(这一观点也说明诗人低调创作和不断反思的必要性)
柔刚诗歌奖如果说对中国诗歌有贡献的话,我感觉这种贡献就是,它的存在提醒着那些有智慧的诗人,保持一种平常心,目光投向诗歌,投向艺术之美。诗人的躯体总有一天会完全消失在宇宙的虚空之中,荣誉只属于诗歌,而不是属于那行将腐烂的肉体。
2008年2月3日,写于南京
(编辑:杨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