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洪治纲 

    《诗词小札》  蒋述卓著  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

    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自《诗经》以降，巡视数千年的中国文学长廊，诗词所占比重，几近半壁。自咿呀学语的孩童，到白发皓首的老翁，大凡稍识文墨者，都能吟上几首。但是，倘若要让每位吟诵者能够品出诗中之真义，词中之纯味，显然不是一件易事。如同中国画一样，中国的诗词在极尽简约的文本之中，不仅负载着异常繁富的精神内涵，而且蕴含了品评不尽的美学旨趣，颇有些“空纳万境”的审美意味。唯因如此，当年刘逸生先生的《唐诗小札》，曾让无数人如饮甘醴。最近，蒋述卓先生又推出了精粹隽永的《诗词小札》，细读之余，同样让人如饮琼浆，回味再三。

    《诗词小札》选取了百余首脍炙人口的经典诗词作为解析文本，从最早的《诗经》一直延续到当代，基本涵盖了各个时代的重要作品。作者虽无意于作诗歌史的概括，但一路读下来，不同时代、不同个性、不同格调、不同意旨的诗词汇集一起，让读者仿佛走过了两千多年的文学长廊。而那些轻松自如的欣赏文字，或穿梭诗内，或跃然诗外，旁征博引之余，且又深入浅出，使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中国传统诗词中极为浓烈的生命意识、历史意识和宗教情怀，也体会到诗人的磊落胸襟、圣洁操守以及融入自然的超凡境界。读这样的小札，我常常觉得，既是与作者共同品味那些名诗佳句，亦是跟随作者回首中国文人的精神履历，乃至体悟悠久深厚的人文传统。

    顾名思义，所谓“小札”，就是短小的品评赏析，而非宏文大论。然而要在一篇精短的文字里，解透一首诗词的微言大义，不仅需要极强的表达功力，更需要丰厚的学识修养。读蒋述卓先生的《诗词小札》，让我感受极深的，便在于此。他常常着眼于那些看似很不经意的事项，从中准确地透析出诗人的情感和思想，然后或从人生哲学、或从美学趣味上推衍出去，展示作者的阅读心得。譬如解析赵师秀的《约客》时，作者抓住“闲敲棋子”这一看似庸常的动作，由此因境设情，玩味诗人“闲而不荒”的平和心境；继而又借“敲”来点出声响等动态效果，并以贾岛“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作比照，道出了诗中动静相生之趣。最后，作者着力于一个“闲”字，联系秦观、贺涛等诗中的闲趣，巧妙地阐释了“闲”的人生意趣和美学意味。一篇小小的短札，从诗里到诗外，从生命情怀到美学格调，如此一路说来，确实让人颇开眼界。
 
    就我个人的趣味而言，我认为，好的赏析不应当只是单纯的客观阐释，还应该更多地融入赏析者的个人情思，使赏析成为作者与诗人灵魂私语的产物，或者如钟嵘所言，展现“品”的过程。《诗词小札》之所以让我颇为感奋，也是因为处处突出了一个“品”字。作者常常故意抛却那些理性化的解析，在“品味”之中流连忘返，盘旋再三，好像在寻找与诗人进行精神默悟的通道。譬如，在赏析白居易的《问刘十九》时，作者几乎沉醉在“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情境里，时而感叹“唐人的生命中充满着多少的激情与温情，他们在享受日常生活的每时每刻中融进了自己对美的渴望和赞赏。这就是唐人生命的亮丽与鲜活”，时而又联系当今，慨叹信息虽发达而人际关系却远离了古人的简单和纯朴，更失去了人生的那份从容。又如，在谈高启的《梅花九首》之第一首时，作者驻足于“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之句，并联系古人大量的赞梅之作，反复体察诗人以“高士”、“美人”来喻梅的妙处，得出“似乎只有他高启才是梅的知己”的感叹。因此，读这些小札，除了体察作者的学识修养之外，我们还可以看到作者那种纤细、敏捷而又充满感性的心灵。

    值得一提的是，《诗词小札》还择取了二十多首现当代的诗歌进行了赏析。这些精粹之作，像卞之琳的《断章》、穆木天的《雨后》、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等，虽然都夹带了不少西方现代主义的艺术思维，但作者在深察细究之后，仍然探析出它们所蕴含的中国传统艺术精髓，同时也婉转地展现了中国诗歌在中西结合中发展的趋势。其字里行间，亦传达了作者对中国诗歌未来的热望与信心。

    记得朱光潜先生曾说过:“辨别一种作品的趣味就是评判，玩索一种作品的趣味就是欣赏，把自己在人生自然或艺术中所领略得的趣味表现出来就是创造。”蒋述卓先生的《诗词小札》，其实就融进了评判、欣赏和创造，使我们在读这些文字时，或徜徉于诗人的人生际遇，或受浸于诗人的理想情操，或于妙句中体会命运的沉重与悲凉，或于典籍里感悟民族文化的精气与血脉，常常会忘却“花容”而沉浸于各种“香气”之中了。

  （实习编辑：马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