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楼拜的鹦鹉》 （英）朱利安·巴恩斯 著 但汉松 译 译林出版社 2016年7月版

　　毋庸置疑，英国小说家朱利安·巴恩斯深谙生活之道。他质疑当代人把生活太当回事，到底是绝顶聪明还是极端愚蠢？那么历史呢，对待历史、历史人物，应该战战兢兢、严阵以待，还是插科打诨、大开玩笑？没错，巴恩斯的答案总是出人意表。他告诉我们，与其严肃恭敬，不如轻松戏谑。

　　有了这样的铺垫，显然，我们不能期待巴恩斯的恭顺与正经。《福楼拜的鹦鹉》开始于一次偶然。退休医生杰弗里·布拉斯韦特前往福楼拜故乡参观，在纪念馆中发现两只鹦鹉标本。身为福楼拜粉丝的他深知一个事实，即鹦鹉永远只有一只。眼前情事如谜团一样吸引他步步深入，去探个究竟。

　　如巴恩斯所说，过去是“遥远而模糊的海岸”，那么历史何尝不是像素过低的望远镜。透过史书，我们自以为看到了真相，到头来却是朦胧一团。换言之，所有声称能够还原历史的努力，永远只能导向另一种虚无：当时众声喧哗，后世云雾缠绕。比如福楼拜。今时今日，所有与这位法国文豪相关的物什，无论是图像、签名，还是书信、文章，无一例外都依附于文字。久而久之，这些残留的文本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事实，被当作“声音的散文辞章”大加传播。

　　然而，这种“声音的辞章”究竟有多少可信度，后人不得而知。巴恩斯这位怀疑论者向来秉持迟疑的态度，不轻信也不深信。他当然知道，要确切了解福楼拜其人其事，而不至于沉溺于似是而非的戏说当中，将虚妄当作真实大加阐释，除了有一双去伪存真的慧眼之外，更得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较真精神。

　　厄普代克评论《福楼拜的鹦鹉》是典型的“三无”小说：没有开头，没有结尾，更没有一气呵成的情节。《福楼拜的鹦鹉》以鹦鹉为题，在开篇的质疑之后，鹦鹉神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福楼拜生平的地毯式探查。只不过和所有后现代文本一样，这样的探查往往是无果的，巴恩斯甚至不曾复原一个完整的福楼拜——相对于盖棺定论，他更享受过程的美好。

　　那么，换个角度看福楼拜未必不是好事，巴恩斯在此摆脱了文学规则的束缚，在传记、年谱、文论、回忆录、随笔、游记、问卷等多种文体当中穿梭来去，以丰富的想象模拟存在的虚无，拼凑出一个后现代语意下的福楼拜。比如他形容福楼拜是一头“克鲁瓦塞之熊”，一生著作归根结底乃是一部“动物寓言集”；青年时代幻想到奥斯曼土耳其落草为寇，却终于落空；终身未娶，又与女诗人露易丝·科莱有过一段情缘……

　　195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法国小说家弗朗索瓦·莫里亚克晚年着迷于撰写回忆录。奇怪的是，他的回忆桩桩件件都不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他谈论读过的书、看过的戏、喜欢或不喜欢的作家，所思所想不过是基于他人作品的见解。巴恩斯也一样。在他看来，回忆也好，评论也罢，终究是透过镜子看人，看到的永远是自己。聪明如他，不愿也不能让创作流于简简单单的复述。他为福楼拜立传，其实是履行自我的文本实验。因此，若是不曾像侦探一样近身追踪，不采取字斟句酌的跟读，你永远不会知道巴恩斯的“故事”要往哪里去。

　　（编辑：郑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