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董小米
采访者:董小米
受访者:李红强
今年刚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的年轻摄影师李红强花了一年时间干了一件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他骑上自行车,拿着一台大画幅相机,辗转20个省,行程两万多公里,花费十多万元,拍摄了中国最重要的两条河流——长江与黄河。从北京城外到青海湖滨,再到连云港海边,这一路上的困难可想而知,但他自己却不愿过多提及。由于自己做的这次长途旅行,他也频繁出现在公众的视野,我问他:“你现在一共接受了多少采访?”他想了想说:“记不太清了,得有二十多次吧。”可一谈到自己创作的心路历程,他总会变得兴奋,也许这次长途旅行带给了他太多太多。
董小米:现在有人将你的作品归类为纪实摄影,你同意么?
李红强:其实挺尴尬的一个局面,当时拍的时候没想到报道摄影这个事,毕竟自己是学艺术出身,艺术这个事怎么理解?摄影算不算艺术呢?艺术就是艺术活动,其实摄影就是一种艺术形式,摄影有分很多类别,我认为分类对摄影的意义不大,反而成为一种枷锁。我觉得我的摄影无法归类,你叫它景观摄影也行,叫它观念摄影也罢,任何摄影都可以是观念摄影,因为相机是工具,拍什么,如何拍,这每个人都不一样。那这就是观念了,观念就是思想,这个思想没有深与浅,就像画画一样,你可以画具象,画抽象,具象写实你会画,难道就没有观念了吗?画抽象思想就很深吗?不一定。反观摄影也一样,摄影稍微偏具象偏生活,但也有观念性,所以我的作品涉及的比较广。虽然我从小学画,但我的作品就是摄影作品,把我目前的水平和认识基本上都发挥出来了,我觉得这就是我认识的摄影,这是一个毕业作品,最大的意义是:把我这十几年习得的东西都呈现出来。所以说我的照片挺美挺好看,人们会说你是不是故意处理成这样的,我说我不是,这与我的教育背景有关系,我无意但又必然地呈现出绘画感了,而且我的绘画产生了一种亮灰调的感觉,这种亮灰调是我比较喜欢的,这完全是个人偏爱,拍照片也是一样。当时做这个东西没想让人去给我归类,其实这个作品对我自己更有意义,虽然拍的是长江黄河,无数人都拍过,但是我认为拍出自己的东西就行。
董小米:你喜欢色彩是吗?
李红强:我认为颜色是世界的本质,没有颜色什么都一样了,黑白照片拍什么都一样,与现实离的很远,距离产生美,黑白会有一种美感,甚至是死亡的感觉,给人感觉上更艺术,这只是一个感觉而已,我认为是一个错觉。中国的摄影受日本影像比较大,日本人愿意拍黑白的,中国人也拍,感觉样子像挺像,其实大家都是在模仿学习,用别人的形式拍中国的东西。我认为彩色照片没有黑白更有内容性,但我喜欢彩色,因为彩色有一种更忧郁的气质,我这个人其实就是比较忧郁的。
董小米:你做了这件事,现在成了很多人的励志偶像,那你有偶像吗?
李红强:我选择骑自行车走中国20个省,也是受到阿甘的影响。在大学的时候,我看《阿甘正传》看了几十次,看一回感动一回。看阿甘对人对事的态度,很纯粹的感觉。阿甘是个天才,他天生有缺陷,但是后天很强,他比别人学什么都快,那种东西能让你很触动。我看了阿甘之后呢,很受鼓舞。
董小米:能形容一下你在去年一年的拍摄状态吗?
李红强:在路上拍照片能够很专注,其实人做事情是要找方法的,在大二的时候我发现我在拍照的时候会百分之百的专注,其他的事却不能,所以我去年一年在外面拍照片真是全神贯注的状态,那种状态真的很好,过得很充实,那些危险啊,困难啊,被野狗追啊,你没想过,就是摄影能让我全神贯注。我这个人好动,摄影就应该动起来,没听说坐着能拍照片的。我在行动中更容易去发挥自己的优势。
董小米:有人说你骑个自行车走了两万多公里去拍照片这种手段挺笨的,你看你坐飞机汽车拍起来不是更有效率?
李红强:试想,你天天坐飞机,锦衣玉食,把快乐和原则建立在现成的拿来主义,而不是自然的去感受我们这个世界,那么这样的人白来一世。当你认定自己将来会成为一个艺术家的时候,更应该认识到艺术的源泉来自生活。生活就是这么一个人,一天自然的经历了不少事情,悲欢离合,酸甜苦辣,第2天你发现你还存在的,继续一天一天的过,直到你的细胞彻底厌倦了这个世界,那个时候就随他去吧。当你的身心在快速运转的时候,其实你就是个空壳。现代人享受着所谓的快捷文化,表面上人更加现代了,实际上,人变成了机器,失去了生物的性情。如果一个艺术家不是身体力行的去生活和创作,那他制造出来的又是什么?
董小米:你怎么理解孤独,孤独在你的创作过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李红强:我觉得对我来说,应该是独孤。独行而不孤单。首先是因为我偏爱独行,我喜欢自己一个人的状态,我只有在自己和喜欢的人一块的时候,才能释放生命的激情。人在独立的时候是有尊严的,魅力无穷。它是生灵和作品的灵魂。当我面对一个个我要拍摄的场景时,是自己触动了自己,那照片中的每个人,一个死去的动物,它们就是我。它们似乎扮演了我生命的不同状态轨迹,不管生死贵贱,都尊严满满。
董小米:你以前说去年一年自己变得很野,冬天喝凉水,睡网吧,变得天不怕地不怕,现在你回归正常生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过着平淡的生活,你觉得哪种生活状态更适合你的创作?
李红强:我觉得2个生活状态可以任意打通。努力由一种状态进入另一种不需要适应期,生活创作更有弹性。对于摄影,我的主张是不限制,不归类,自由化。
董小米:你怎样去总结你作品中所蕴含的情感?
李红强:我的作品里有一种忧伤,有人说我的照片做作,我觉得一点也不做作,有些场景视觉元素的重叠就会产生一种忧伤,有这样一张图片,严寒的冬天,一块广告牌上却是夏天的景色,一群人在前面吹拉弹唱,好不热闹,然而广告牌前的一只狗自顾自地咬尾巴,根本不理那些人,这种组合就会产生一些忧伤。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我说我不知道,我这是相由心生,别人问题你想表达什么,我说摄影这个东西真要表达什么吗?你对现实生活有问题,通过摄影去表达自身,那我就是表达自身,我目前的状态就是偏抑郁(对我来说,抑郁是个中性词),对社会有点小小的见解,想通过摄影去表达。
董小米:你有什么觉得遗憾吗?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重新踏上这次旅程,你会怎么去改进?
李红强:其实当初设想的是做一个纪录片,用摄像机记录下我这一年来所有的行程和遇到的故事,之前也联系过,但是因为时间太长,成本太高就没成,如果要拍的话还要租辆车一直跟着我。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会以这种方式进行创作。
董小米:你当初踏上这次漫长的旅行是排解自身的压抑,释放无法安放的激情,同时实现小时候的愿望,回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你觉得除了这些,你收获了什么当初没想过的东西?
李红强:当我在水边行走徘徊的时候,我都有想一口气扎进河里的幻想。也许,江湖之下就是我最后的归宿。但是,我不识水性,每每想到这个,心中对江河产生莫大敬畏,眼巴巴看着大江流于天际,大河向东流,我只能依稀感叹了。随着经历的增多,人会逐渐成长起来。对人对事,像水流一样顺其自然。年少轻狂,每个青年都有很多将要实现的愿望,欲望川行之间,它如洪水猛兽难以控制。远行和独行就是一种修行。修行之后,欲望不增不减,却淡然处之。中国这么大,十几亿人,十几亿种性格和做事方式。摄影之时,与人交流,陌生人成为可以信任的朋友。千百次的拒绝,都能够坦然理解和接受。这在以前是很难做到的。面对危险和压迫,能够挺过来,不那么脆弱,不尝试就不知道自身的潜力在什么区间。于这个感伤之旅,我最为矛盾与刺痛的当然就是我作为旁观者的悲哀。那些污染的河流,肮脏的天空,我沉浸于此,默默忍受,无法改变。
董小米:好的,谢谢。
(编辑:刘颖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