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迪斌
在"吴冠中2007年新作展"走进798落下帷幕前一天，我再次前往。驻足一幅幅充满着作者生命感悟的作品前，细细研读，作者"血淋淋的肝胆、心脏"似乎裸露在你的面前，那潜伏在其中律动的情脉仿佛触手可及！
最近偶在网上看到一个博客，一下吸引了我。这是一对新人的博客，并制作了flash。伴随着一个女生用轻柔的声音唱着"爸爸谢谢你，妈妈谢谢你"的歌曲，一幅幅发黄褪色的照片叠加出现在画面上：一个婴儿变成了小女孩---成人---最后是满脸笑容的新娘和身边同样幸福的新郎……而身后的父母则渐渐老去。
"爸爸教育我要勇敢，
有爸爸在，什么都不用怕……"
"妈妈是世界上最疼我的人，
带我去坐小红马……"
"爸爸妈妈谢谢你，
我心中充满感激。
这世界变美丽，
只因为有了你……"
在歌声中，我的眼睛渐渐模糊……
听说这段博客在婚礼上播放时，在场的很多人都哭了。我想，这段博客之所以感动人，是因为它真实、真挚、真情。
能打动人的艺术才是好的艺术。而能打动人的艺术（无论何种形式的艺术）必定是蕴含了真情实感的艺术。用最适合表达你的"真情实感"的艺术形式，同时用你最擅长的艺术形式表现出来，就是最佳的艺术品。
以情抒意、借情达意是吴冠中最为重视的绘画因素。吴冠中一直把情之传递看作是艺术的本质。他认为创作出真正有价值的作品固然须具备才华、功力、经历、素养等等诸多因素，但其出发点必然是：真情。"艺术作品的价值寓于真情实感"（《吴带当风》）。
时光进入了21世纪，吴冠中也进入了耄耋之年。可贵的是吴冠中作画的真情不丢、活力不减，并且把对人生的真情实感升华到了对生命的诞生、生长、嬗变的感悟---"沧桑入画"。
吴冠中的一生艰辛曲折而又传奇辉煌，他的肉体生命和艺术生命都经受过生与死的考验。因此，吴冠中对生与死的感悟最为深刻。"生命破土而出，出落得千姿百态，或纤纤细草，或繁花似锦，或苍松翠柏……然而方生方死，一切生物均从灿烂走向消亡。我感觉生命在生长，在奋力地生长，朝气蓬勃；同时又感觉他们在枯萎、凋谢，生命的线条在碰撞、在拥抱。是黑夜、是黎明、是黄昏，我从视觉美出发，像蝴蝶，去跌入了生命的意识流中。"《吴冠中文丛。文心画眼》。
《花篮》、《春风又绿江南岸》是吴冠中2007新作中最为直抒胸臆的两幅作品。《花篮》落款为"二零零七春节"，画面上花艳叶盛、生机勃勃、活力四溢；《春风又绿江南岸》画面上春风杨柳万千条，小桥流水红衣人。两幅作品表现了生命的旺盛和欢快。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作者名为《恶之花》的一幅作品。作品中一朵用黑墨勾成的"花"占据了画面中央，触目惊心；旁边的枝、叶也用黑墨勾勒，大小不一的淡墨团块环绕周围。整个画面阴霾、惊悚、险恶，这是对过去厄运的一种反思！
在历史的长河中，人的一生转瞬即逝。《春夏与秋冬》是反映生命年华易逝的作品。整个画面以灰色为主调，画面上似春风杨柳，又似落英缤纷；似春夏热烈，又似秋冬肃杀。春夏秋冬，转瞬之间；生命轮回，如季节转换---这是人生千古憾事。但正因为季节（人）的生生灭灭，转换交替，才演绎了自然界（人世间）的多姿多彩。季节象征人生也！吴冠中曾感叹于荷叶的生死转换之迅速，画过《荷塘春秋》一画，他表现的不止于荷之生命历程，他想吐露的是：人之精灵的生生死死，是无奈，是挣扎，是傲视，是长歌当哭！吴冠中2007年新作中的几幅《残荷》表现的都是同一主题。
吴冠中始终在寻找、捡拾他对人生的感悟，哪怕是一点点的痕迹、一瞬间的错觉、一刹那的记忆。《蒲公英》是孩童时代或青春年少飞扬的梦想遥祭；《欢乐的梦》应是欢乐梦境的残存记忆；《春节》则是窗外鞭炮声声、焰火阵阵，晚年愉悦心情的表露；《秋声赋》、《长寿华彩》、《华章》表现了"老枝发新芽"、"老藤开新花"---生命"重生"的感悟。"老来绘写，信手、任性，其实仍受控于记忆深层。喜怒哀乐，呈现斑驳陆离；睁眼闭眼，总是生命的风景。"《文心画眼》人们总是感叹：吴冠中的画看不懂。确实，乍一看吴冠中的画，流动的线、断断续续的点、出没无常的形、跳跃跌宕的色，它们相互拥抱、相互缠绵于同一空间，不见明显的具象实物，都是抽象的画面。吴冠中2007年新作中，《虎视眈眈》、《落红》、《形变》、《眠》、《老树昏鸦》、《彩珠闲抛》、《魂兮归来》、《苍天裂》、《回音壁》、《长寿华彩》、《听惊雷》、《异化》、《天界》、《苏醒》都属于这类比较抽象的作品。
吴冠中对艺术的造型有他特殊的、独到的感觉。他能从画中发现诗的韵律美，从诗的词句中发现画的对称美、音乐的节奏美，从书法中发现构图美、虚实美。吴冠中年轻时很爱看京戏，他甚至从京剧名角的唱腔、动作、语气中发现了画的抽象美!处处留心、仔细观察、反复实践，造就了吴冠中非凡的造型能力。他说他像一个"狩猎者"，总是在大自然中猎获自然形态掩盖下的形式结构，从具象世界抽出其构成美感的形式因素，从而揭示抽象世界的奥秘，"这确是从事造型艺术者的一把金钥匙"。拿起这把金钥匙，我们就能打开作者抽象画面下的深层含义。
《落红》、《彩珠闲抛》枝杈纵横、密密实实、似藤非藤、似树非树。"落红"如吐血霜叶，散落其间；"彩珠"如迎风柳絮，漫天飞舞。"落红"护根、"彩珠"护花，"捕捉瞬息万变之人生种种形象"---原来这也是生命历程的真实。
《苏醒》不再局限于清、奇、古、怪之汉柏母体，也不再一味表达跌倒者的奋起、沉睡后的苏醒，而是用粗线昂扬、瘦线穿流、色点纷飞，极力表现生命之力、之搏、之奋争、之勇猛。这一缠绵纠葛、盘根错节、灵肉相搏之画境，不断出现在作者的笔下，成为作者晚年奋起、冲刺心路的真实写照。
《眠》是一幅抽象中寓具象的作品。河塘中一只白鹅在酣睡，身边的枝叶却在迎风摇曳、欢舞……醒前的眠，眠中的醒，好一幅绝妙的"眠中醒"图!此作品再次显示了作者以小见大，平中见奇的深厚功力。
《苍天裂》用浓墨无规则、无方向、无阴晴地在宣纸上挥洒驰骋，无节奏、无规律、无大小的留白与浓墨线条对舞、对撞、对挤；《听惊雷》在全黑色画面上留下了几处不规则而错落有致的"天窗"：开天辟地一声惊雷---苍天裂了，天地分开---有了生命，现了人间！
吴冠中特别擅于对点、线、面，黑、白、灰及红、黄、绿等绘画元素的控制、调度和运用，他总能把这些有限的元素运用自如地构成千变万化的画面，在点、线、块、面错综复杂的组合中展拓画幅，抒写无限情怀，"用局部的碎块共塑一个神采奕奕的全貌。"
《虎视眈眈》是吴冠中2007新作中一幅上乘之作。画面用黑、白、橘黄三种色块构成，色块之间重叠、对撞、缠绵，互相排斥又互相依存。画面中似有无数双眼睛在向你凝视，使你"不寒而栗"。人世间充满了嫉妒、陷阱、中伤、暗箭……在这幅画前你感觉到了吗？
在2007年的新作中，吴冠中多幅作品运用了纯黑纯白的色块对比，"黑白之两端，其间或悄悄递变，或陡起波折，"展现了生命历程的一些奇观。
《天界》是想表现时时出现在作者脑海里时空交汇之变的景象：黑色墨块铺满画面，密不透风，斑斑点点的白点却挣扎着要挤出来。混沌世界，黑白分明；生死交替，转瞬之间---此为"天界"也。
《黑白世界》是吴冠中黑白色块运用的又一创新。最早吸引吴冠中画江南民居的是江南房屋黑白之间的组合美，他运用黑白色块对比之美创作了大量作品，很多成了他的代表作。如：《鲁迅故乡》、《故宅》、《围城》、《水乡》等等。而2007年创作的这幅《黑白世界》，吴冠中笔下的黑白色块已变成了不规则的横块或横条，笔法运用也变成了刷、抹，黑白间缠绵交错更为复杂，使画面显得更加活泼，视觉冲击力更加强烈。
《红袍诗祭》是吴冠中2007年新作中的一个"另类"。整个画面全用纵向色条组成，中间一条大红色条从头至尾纵观画面。黄、绿、黑色块依附两旁，使中间红条显得十分醒目刺眼。吴冠中一生喜爱红色，田野里的红衣姑娘、演员的红袍戏装都曾在吴冠中的脑海里留下永久的记忆。抗战时期，吴冠中自己买布，请裁缝做了一件大红袍，只穿了几天，就被校方勒令换掉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痛---那是一次标新立异的青春萌动啊！《红袍诗祭》或许是吴冠中红之魂的回归和内心情欲的一次迸发罢！
《红影》是新作中最吸引我的一幅作品，也是吴冠中灵活运用几何分割，动、静、点、面有机组合的一幅经典作品。《红影》整个画面为黑色铺底，下部黑色略浅表现为水。水面中部半轮红日似升似落，其余晖---"红影"飘荡在水面上。是晨曦还是夕阳？是日出还是日落？画面给人留下了无限丰富的想象。艺术家爱日出也爱日落，因为它们壮丽的景色和绚丽的色彩相同，但日出和日落却永远不能互替，正如同人之初于人之终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一样，时空转换，又是一个生命的轮回。太阳从升到落，人生从生到死，"渐远渐小"，但画面上一颗高挂的星却把无限的希望留到了明天！
观完吴冠中2007年新作，细细回味，猛觉其作不管怎么千变万化，总有一线贯之：那就是作者对生命历程瞬间的感悟：吴冠中用艺术的形式点亮了它、升华了它、延续了它---作者的青春、作者的才华、作者的生命瞬间都在他的艺术作品中永生，世世代代！
（实习编辑：关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