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记得台湾诗人洛夫有一首诗叫《窗下》：

  “当暮色装饰着雨后的窗子/我便从这里探测出远山的深度/在玻璃上呵一口气/再用手指画一条长长的小路/以及小路尽头的一个背影/有人从雨中而去。”

  这几行小诗勾画了潇潇暮雨时人们寥落空濛的心境，是我很喜爱的一首诗。读它的时候我常常想到雨鹤，觉得他很像是诗中的从雨中而去的人。这种感觉不单单是因为他的名字，名字只是一种符号，不能体现人的气韵。其实雨鹤本名叫杨金亮，这名字富贵又璀璨，算不得有什么诗意。但是许多有诗意的时候，你都想起他，如“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又如“夜吟应觉月光寒”等等。

  雨鹤有时清高得有些幼稚，他甚至痛恨大工业，痛恨富兰克林发明的电力，痛恨都市明亮的灯火，他觉得闪烁的霓虹灯破坏了“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的境界。“沉静下来，让月光贮满我的杯子/轻轻地啜饮，我能否飘荡于尘埃之上？”这是他非常喜欢的诗句。可是明亮的夜晚，有多少混浊的声音在搅乱月色？同所有的人一样，雨鹤常在迷乱之中困惑，但这时候，他绝对不画画。

  二

  雨鹤曾说当今艺坛虽各行其异，众派纷争。但大体上只分为两种：一种是人生的艺术，是做的东西，是玩艺儿，小意思玩成大篇幅，拿到厅堂中去，展示开来，为得是功和利；另一种是艺术的人生，这种人的意念感受在生活的每一处，有一种敏锐空灵的本能，只不过把纸笔、色彩作为一种载体，似是酒酿成了，拿一个杯子，倒进去端给人，让人品去，这是酒，是神，是韵，是趣，是道。雨鹤喜欢的是后一种。

  雨鹤的诗、书、画、印透着天趣与自然，透着纯情与忘我。性情贯穿着他的笔墨。在圆月的清辉里，一杯茶、一壶酒是他书画的作料。更深夜静，万籁无声。这时他觉得自己的思维在活跃、在跳荡，热情在奔突，他拿起笔，记录下这种存在的自由，这种闲适与清静，风雅和富足。他所勾抹的一笔一划都是他心灵的印迹。

  三

  雨鹤嗜酒。有人说喝酒是雨鹤主要的生活爱好。他自已说酒是他与客观世界相连系的桥梁，能让他尽情地体味人生的欢快、落寞、豪气与孤独。他曾对我讲过，在故乡的夜里，风中时常飘来卖野兔肉的招呼：“跑肉啊，好下酒！”这时他即使已经睡在床上，也要披衣而起，跑出去追寻那一盏游动的小灯……在北京时，风雪天地他经常去景山的亭子上，执一瓶酒，几枚红桔，对雪独酌。看故宫一片苍茫，想昔日皇宫中那金子般辉煌，随逝水而远……雨鹤对于酒的理解分为精神的和物质的两种。物质的酒也叫商业的酒，是人类谋生的方式之一。喝酒没有情绪，只是机械地奉献嘴和胃，游泳于利欲的海洋。精神的酒则是宁静的，内心的，孤独和叛逆的，这时他的灵魂脱掉了沉重的躯体，透明而且纯粹。那种激情从内心深处奔涌出来，并且像鸥鸟一样飞翔。

  我曾经几次将沉醉如泥的雨鹤从街上请回家中。事后则用刻薄的语言训斥他，并让他画五幅画、写五幅字作为惩罚。我比雨鹤年长十几岁，有时说话不免用些强制，为了给我自己找一个以大压小的借口，我常说：“咱们交道已有二十多年了，那年你两岁，掉在水沟里，是我捞你出来的。”

  玩笑终归是玩笑，雨鹤的书画作品一直是我收藏之中最为喜爱的。


 

  后 记：

  上面那段文字大约写在世纪初，那时候雨鹤要出画集，请韩羽先生题了书名，约我写序。《雨鹤三咂》就是他第一本画集的序言。

  雨鹤好酒，众人皆知，关于他和酒的故事能编一本书。但雨鹤的绘画天赋更是有口皆碑。我和雨鹤有些日子没见了，但耳边始终不断他的消息。听说他到外国讲学去了，风生水起，天花乱坠。还听说他在各处办展，铁粉如云，遍地生春。今年春节的一个晚上，赵仕钧小兄来电话，说在石家庄和白云浩、崔强诸友喝酒，座中有位“雨老师”是我故交，要与我说话。我没反应过来，接电话便随着他们叫了声“雨老师”，电话那头的雨鹤一下子愣了，“老兄，是我呀，你不记得那年春节我夜里叫你打开窗子看雪了吗？”

  我怎么能不记得呢？那年春节，大约是凌晨，他兴奋的打电话让我看窗外的雪，他说他正在雪地里写字，已经写了半条街了……在那个酒晕肉醉的正月里，他用手指在雪地里写字的景象，像一股清流，浸润了凡俗的大年。

  于是，我总会在年节或雪落的时候想到雨鹤。又是一年正月，那个在苍茫雪地里写字的雨鹤，可还是从前那个少年？


  

  材质｜卡纸 、菩提叶

  雨 鹤

  原名杨金亮，1973年生于河北定州

  自幼随外祖父母习学书画篆刻

  在北京市少年宫受到欧阳中石、刘炳森、沈力等诸位老师的启蒙

  及长又得到韩羽、丁立人、柳倩、朱家溍、李世南诸先生的指点，艺事得进

  喜读书，爱远游，每有会意，尽付于诗书丹翰

  在河北大学汉语言文学系学习期间，修先秦文学、古文字、古代历史、古代哲学，在文史方面打下了一些基础，期间又广泛临摹古代经典书画作品，摹习秦汉印章，亦涉猎油画、版画、雕塑，对西方艺术有了一些基本的掌握和了解。自觉艺海无涯，学无止境，如今依然以勤为师，以渐为守，在艺事上略有所得，回顾行经，以鉴志趣。

  2000年，中国书协第七届国展入选（中国美术馆）

  2001年，中国画研究院河北名家邀请展（现国家画院）

  2002年，参加“画妆”中国戏曲人物画展（今日美术馆）

  2003年，参加中国山水画学术邀请展（炎黄艺术馆）

  2004年，参加中国花鸟画学术邀请展（中华世纪坛）

  2005年，参加日本中日书道展，获佳作奖（东京美术馆）

  2006年，参加中青年篆刻名家邀请展（杭州西泠印社）

  2023年，游心——雨鹤作品展（北京个山美术馆）

  现任中国新水墨研究会副秘书长

  河北大学艺术学院客座教授

  美国南犹他大学（Southem Utah University）艺术学院客座教授

  中国戏曲人物画研究会专业画师

  北京大学未名湖书画院学术主持

  冯鹤菁

  作家、诗人、书法家、文化学者

  （编辑：李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