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tefa Noorzai, Untitled, 2019. Courtesy of Creative Growth Art Center and Outsider Art Fair.
是什么让一位艺术家成为真正的局外人(outsider)?是态度、渠道,还是机遇?它是否仅仅意味着某种反叛的倾向,或是对主流的厌恶?在艺术界,“局外人/素人”这个词有着动荡的历史,并且仍有可能引发旷日持久的争论。尽管偶尔会有一些反对者,但 “素人艺术”的概念(outsider art)还是或多或少地被主流艺术界所接受:它拒绝清晰的界限,是一系列创造性产出的集合。
提到“素人艺术”,艺术品经销商和专家通常会提到让·杜布菲(Jean Dubuffet)。他在20世纪40年代广泛收集与支持以“原生艺术”(Art Brut)为名的作品。当然,从那时起,大多数人开始对“素人艺术”的内容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它们或是残疾及精神健康状况欠佳的艺术家创作的艺术,或是笃信“光荣孤立”、淡泊名利的局外人创造的古怪作品。
Samaneh Atef, Sans titre, 2016. Courtesy of Galerie Polysemie and Outsider Art Fair.
“不是定义变了,而是背景变了。” 纽约画廊家安德鲁·埃德林(Andrew Edlin)说道。埃德林是 “素人艺术博览会”(Outsider Art Fair)的主办人。他这一番话的意思是,以威尼斯双年展为例的主要艺术机构和艺术界活动,正呈现越来越多的曾经一度被主流社会排除在外(ghettoized)的作品。艺术市场也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素人艺术博览会”的成功只是众多指标之一。佳士得拍卖行在去年举办了有史以来最成功的域外和民间(vernacular)艺术拍卖会,拍卖总额高达420万美元,并为著名的局外人艺术家比尔·特莱勒(Bill Traylor)创下了新的拍卖纪录。尽管如此,市场与“局外人”的标签仍保持着复杂的关系,这背后的原因繁杂,而其中一些是出于经济的考虑。
名字里有什么?
Jean Dubuffet. Site aléatoire avec un personnage, 1982. Opera Gallery.
“我见过一些当代艺术经销商,他们对外展示着自学成才的艺术家,以及业已成为素人艺术典范的作品。他们试图与‘素人’这个词保持距离——这些经销商深陷于当代艺术的对话之中,” 埃德林说道,“经销商们认为,素人是不酷的,而他们正在以某种方式解放这些作品。当然,素人艺术在任何舞台或机构中都站得住脚的,但有些人倾向于夸大那些在大多数情况下不受正统艺术影响的作品与受其影响的作品之间的联系。他们认为,这有助于为素人艺术‘背书’。显而易见,这是无稽之谈。在很多情况下,这只是一种销售技巧罢了。”
埃德林为“素人艺术”提供了一种定义:它是 “由未经训练的艺术家”所创作的艺术,“既不具有学术性,也未曾受到艺术史的影响”。这为“素人艺术”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理论基础。埃德林认为,即便将“素人艺术”视作一种自由而朴素的创作十分容易,但这其中仍然有一些灰色地带需要我们额外留意。在当今这个时代,声称完全摆脱其他艺术家的影响是否仍然可信?如若艺术家接受过任何正规的训练,是否就会因此失去“素人”的资格?
Caroline Demangel, Igor surpris par une giboulee, 2016. Courtesy of Cavin-Morris Gallery and Outsider Art Fair.
有一点很清楚,素人的身份是不可以借用或伪造的。它不是一个可以在方便的时候披上的衣钵——尽管许多艺术家对此仍跃跃欲试。局外人“创作的作品是他们的身份以及经历的延伸,” 埃德林说,“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取悦经销商、媒体、策展人或他们的同侪。”
当然,这种说法可能会让人感到困惑,因为所有的艺术家都会创作反映他们个人经历的作品,即使是那些从耶鲁大学获得艺术硕士的艺术家们也是如此。也许这最终归结于艺术家的前景和意图——或者说,恰恰是意图的缺乏才是决定性因素。
局外红人
Henry Darger. Untitled, n.d., Andrew Edlin Gallery.
“当代艺术家是素人艺术最大的拥趸,”埃德林赞许地说道,“这让他们想起了自己早年青葱且无拘无束的岁月。那时他们还只是孩子,潜心艺术,并没有想过要成就一番事业。”他提到了2008年在美国民间艺术博物馆(Folk Art Museum)举办的展览 “达尔格主义: 当代艺术家与亨利·达尔格”(Dargerism: Contemporary Artists and Henry Darger),该展览特别呈献了那些对素人艺术明星亨利·达尔格的画作情有独钟的艺术家,如特伦顿·道尔·汉考克(Trenton Doyle Hancock),以及特纳奖得主格雷森·佩里(Grayson Perry)。“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正在成为局外人艺术家——远非如此,” 埃德林补充道,“这只是他们艺术影响的一部分而已。”
不过,也无需过于教条主义。“素人艺术”变得有趣的部分原因,便是它的流动性。马龙·穆伦(Marlon Mullen)就是很好的例子。他在湾区的 NIAD 艺术中心(NIAD Art Center)工作,该中心致力于支持残疾艺术家,并参与了素人艺术博览会的展览。同时,穆伦也荣登时兴的纽约画廊 JTT 的名单之上,该画廊还代理了博尔纳·萨马克(Borna Sammek)和加米安·尤利亚诺-维拉尼(Jamian Juliano-Villani)等艺术家。穆伦的画作取材于艺术杂志封面的意象,其作品更被纳入2019年惠特尼双年展(Whitney Biennial)——这是艺术界的殿堂级活动之一,其艺术界主流的地位毋庸置疑。
Ike Morgan. Untitled Bird, 2019. Webb Gallery.
与此同时,在纽约去年举办素人艺术博览会上,演员金·凯瑞(Jim Carrey)也展出了他创作的政治漫画作品。一个在自己的领域如此出名的演员,能否在另一个领域被视为“局外人”?虽然埃德林对什么是局外人艺术有着坚定的想法,但他也意识到,固守僵化的定义可能也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在定义局外人这件事上,我们究竟想要多纯粹?”
任何想要思考和复杂化自己对局外人艺术的想法的人,最好先去了解一下展览“花园”(Garden)——这是一个由 Shrine 和 Sargent's Daughters 画廊在纽约举办的合作展览。该展览将训练有素的 “内行 ”艺术家(如由蓝筹画廊卓纳代理的约什·史密斯【Josh Smith】)的作品,和其他素人艺术门类的个人作品混合展出。例如,以《星球大战》人物尤达(Yoda)为主题,由视觉艺术学院(School of Visual Arts)硕士毕业生凯瑟琳·伯恩哈特(Katherine Bernhardt)创作的草率、狂野的画作,就挂在德克萨斯州奥斯汀的局外艺术家艾克·摩根(Ike Morgan)创作的史诗般的挂毯式绘画旁。正如 Shrine 联合策展人斯科特·奥格登(Scott Ogden)所指出的那样,“花园”的重点并不是要消除这些区别,也不是要破坏 “素人”一词本身的有效性。相反,该展览提供了一个跨类别对话的机会。“我完全没有将‘素人’视作艺术中的一种风格,或一种工作方式,”奥格登补充道。
Ike Morgan. Untitled Bird, 2019. Webb Gallery.
至少对奥格登来说,单纯的无师自通或自学也并非决定性的因素。“自学成才的艺术家可能会热衷于参观博物馆,阅读艺术书籍,与知名艺术家交流,或者检索有用的艺术创作技术,”他说,“真正的‘素人艺术家’不会做这些事情,而是会在创作艺术品时依靠自己的直觉和创造力。在目前的技术状况下,找到与大众世界和主流文化潮流保持距离、对艺术史几乎没有认识的人,越来越难。”
曼彻斯特的经销商詹妮弗·吉尔伯特(Jennifer Gilbert)在讨论“素人艺术”这个领域时,倾向于优先使用 “素人”以外的词汇——比如 “发展中的”、“被忽视的”或 “未被发现”的艺术家。她对该领域的定义,包括 “脑中没有观众的前提下创作的艺术”,以及 “在艺术家无从选择的情况下创作的作品”。总的来说,她认为“素人”的标签已经被滥用到失去了原有的意义。
是时候抛弃“素人”的标签了?
Marlon Mullen. Untitled, 2017. Adams and Ollman.
吉尔伯特表示:“‘素人’现在几乎成了一个总括性的术语,指的是主流之外的人所做的任何形式的艺术。”她对社交媒体上过度使用 #outsiderart 标签的行为特别反感。这种显而易见的灵活定义,也直接导致了一些艺术家“毛遂自荐”。他们自称局外人,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在主流社会中获得立足之地。吉尔伯特说:“确实有人联系过我,这些艺术家或是刚刚毕业,发现很难得到画廊的代理......或是声称画廊们不理解他们的作品,将其称为略显‘离经叛道’的创作。”
因此,在2019年,你既可能会遇上那些略显蹩脚,却想法设法把自己推销成 “素人”的艺术硕士毕业生,也会碰到那些可能会对这个词表示反感或感到冒犯的自学成才的艺术家。面对此类令人困惑的情况,一些人呼吁完全放弃这个标签。然而在很多方面,它已经成为艺术界共享文化的一部分。
Marlon Mullen. Untitled, 2017. Adams and Ollman.
埃德林肯定道:“尽管这个词一直存在争议,但当你谈到‘素人艺术’时,人们立马知道你在说什么。” 埃德林同时隐晦地指出,如果使用更为“笨重”的语言去形容这种艺术时,会令人感到不知所谓,最近的巡回展览“离群者和美国先锋艺术”(Outliers and American Vanguard Art)就是很好的例子 。
与此类似,尽管“素人”的标签十分棘手,Shrine 的奥格登仍然认为它“很实用,且具有相关性”。他说,凭借着这个标签,人们可以对“那些代表着完全独特艺术体系的艺术家”作出区分。
Ali Maimoun, Untitled, 2018. Courtesy of Siniya 28, Marrakech and Outsider Art Fair.
最后,有些令人沮丧的是,并不存在一刀切的简单的方法,去构成或定义“素人艺术”。借用与我交谈过的人的话来说,“素人艺术”是 “完全自创的”、“极度特异的”、“非专业人员创作的原始艺术”,而且坚决“拒绝墨守成规”。奥格登引用已故艺术商人菲利斯·金德(Phyllis Kind)的话说,“一言以蔽之:这些艺术家和他们的创作,就是与众不同”。
我们不妨少操心些标签之间的区别。埃德林表示:“最终重要的是:作品好不好?是否引人注目?是否有趣?至于你如何称呼它,完全是次要的。”
(编辑: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