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浮宫,《蒙娜丽莎的微笑》
《蒙娜丽莎的微笑》在被广泛讨论的时候,人们的关注点似乎总是聚焦在画家达·芬奇身上,而不是这幅面貌的主人——丽莎·盖拉尔迪尼。
在历史记载中,这位女子名不见经传。但在她的那个时代里,社会风俗迅速变化,政治局势冲突不断,经济生活动荡不定,艺术创作灵感迸发。那时,西方文明又见新的曙光。她的人生看似平淡无奇,但是,我们500余年之后回头审视,她的生平细节构成了一幅非同寻常的画卷,以直观的方式展示了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
本文讲述了这幅肖像的创作过程,除了展现达·芬奇的绘画技巧、理想和巧思,也意在揭示丽莎到底哪里吸引了达·芬奇,她又因何被选为这幅画作主体。
如果我可以将丽莎·盖拉尔迪尼人生中的一天定格,那肯定是1503年6月15日,她的24岁生日。在那个甜蜜时刻,她完全有理由开心。她所嫁的那个人可以给她提供安全、舒适的生活。在举行婚礼以来的8年时间里,她接受了一个继子,将他视如己出,而且还生下了5个孩子。虽然她只能在心里爱着两岁时去世的皮耶拉,但是她看到7岁大的皮耶罗像夏天的小麦一样茁壮成长,依然心存感激。玛列塔和卡米拉,一个3岁,一个4岁,都是她的小宝贝。安德烈亚是她心爱的小儿子。丈夫弗朗切斯科·德尔·焦孔多给了她许多礼物,其中包括晚礼服和珠宝。而且,他还为人口不断增加的家庭,购置了一处房产。现在,还有这个意料之外的灿烂日子。
大多数传记作家一致认为,列奥纳多·达·芬奇从1503年开始,为丽莎绘制肖像 (有的传记作者表示,列奥纳多可能在一两年之前便开始了创作)。也许,集中创作的时间始于那年春天他从波吉亚军营返回之后,止于他秋天接手一个新的市政定制项目。丽莎大概并不知道相关安排的细节——那些全是男人们商讨的问题。无论列奥纳多和丽莎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初次见面,按照那时的习俗规定,当佛罗伦萨的一位著名长辈——他(已经51岁)足以当她的父亲——与一位夫人正式见面时,两人都应彬彬有礼。
丽莎身为行为规范的已婚妇女,慢慢伸出手来。列奥纳多轻轻举起,象征性地亲吻一下。即使她保持矜持,眼帘低垂,她也可以感觉到,眼前这位画家与别的男人不同。他注视着她的面部轮廓,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打碎,然后在自己的脑子里重新组合起来。列奥纳多说话声音悦耳,一个句子听起来就像一首歌曲,可以消除她可能出现的任何紧张情绪。两人的生活轨迹不大可能出现交叉。丽莎明白这一点,心里一片茫然。或许,她无意之间翘起嘴唇,露出一丝笑意。后来,她勇敢地抬起头来,这让列奥纳多对她的两只眼睛有了初步印象:它们是“灵魂之镜”。
达·芬奇,《蒙娜丽莎的微笑》局部
丽莎两眼深邃,存在着某种特别的东西,迷住了列奥纳多。正如艺术批评家肯尼思·克拉克爵士所说,那是“他理想之中先天固有的东西”。克拉克接着说:“他曾经拒绝接受教皇、国王和王公的定制要求,却使用了自己的终极技法……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佛罗伦萨公民的第二任妻子,精心绘制肖像。如果不是因为那种东西,还有什么可以解释这个事实呢?”
也许,丽莎的微小知名度反而增加了她的魅力。列奥纳多将要做的事情不是粉饰一个喜爱虚荣的君主。他可以运用自己磨炼出来的每种技法,使用他创立的每种理论,践行他悉心积累的每个洞见,去捕捉一个真实存在的女人的风采。他可以再现一个具有多维度的平凡人,而不是任何人的典当品、财产或幻想。也许,列奥纳多独具慧眼,看到的并非仅仅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年轻妻子:小孩子给她带来欢乐和苦恼,丈夫喜欢吹嘘,几代同堂的大家庭争吵不断。
“赋予你笔下的人物一种态度,让它展示人物内心深处的想法。”
列奥纳多曾经这样告诫年轻的画家们,“如果不这样做,你的作品就不应得到赞赏。”让列奥纳多着迷的正是丽莎的“态度”,正是她以个人特有的方式展现的盖拉尔迪尼式特征:她拥有大度情怀,将别人的孩子视如己出;她性情温柔,驯服了喜怒无常的丈夫;她意志坚定——正如她在未来将要证明的——可以做出非常艰难的抉择;她坚忍不拔,可以支撑她的家庭,度过将要出现的动荡不定的黑暗岁月。列奥纳多的视野超越了丽莎这个姑娘,可能看到了她将要成为的那个女人的本质。
列奥纳多过去的整个职业经验将他带到了这个关键之点,让他创作出这幅名垂青史的肖像。他多年研习先进的数学计算,已经掌握了人的头部的最佳比例。他进行了光学实验,观察到瞳孔对光影的反应。他解剖尸体,知道了哪些肌肉形成了指头的曲线,哪些肌肉让嘴唇形成微笑。以下两个方面因素结合起来,极大提升了他的观察能力,很好地引导他手中的画笔:一是16世纪的科学可以提供的一切知识,二是其他人尚未了解的某些开拓性洞见。
达·芬奇,关于人体尺度的手稿
在创作《蒙娜丽莎》的过程中,列奥纳多以前所未见的方式,给艺术带来革命性改变。他使用了所谓的“黄金比例”(他和数学家帕乔利一起,研究了这个理念),计算出颈部、眼睛、前额、鼻子和嘴唇之间的理想距离。此外,他还将物体置于空气和光线之中,突出了丽莎柔韧的双手,让它们看上去就像自然的杰作。这种方法被称为“空气透视法”或“大气透视法”。这样一来,前景中的物体轮廓分明,远处的物体稍显模糊。而且,他将丽莎放在别具一格的场景中,让她与蜿蜒的道路、拱桥、岩石和山水融为一体。
列奥纳多就像普罗米修斯一样,让作品获得了生命。画面上的丽莎具有生命,既是人,又是某种难以捉摸的东西:“视觉诗歌”——那是他的终极目标。
在米兰,列奥纳多曾在胡桃木那样密度很高的材料上,绘制了卢多维科·斯福尔扎的情人们的肖像。但是在佛罗伦萨,他坚持使用当地艺术家喜欢的材料——杨树板。(在当时的意大利,油画布只在威尼斯普遍使用。)他使用取自树干中段的纹理细密的材料,做成30英寸长21英寸宽的木板。为了防止木板扭曲变形,列奥纳多在木板的“外”面,而不是“内”面作画。当时的标准基底使用石膏、白垩粉和白色颜料的混合物,加入黏合剂进行调制。他另辟蹊径,在木板上涂抹一种铅白含量很高的密实底层(现代化学分析探测到这一点)。
列奥纳多从自己喜欢的药剂师那里,购买了价格不菲的颜料,例如红如龙血竭的朱砂,以及从非常罕见、十分昂贵的青金石中提取出来的群青。他采用自己喜欢的方式,用油将那些丰富的颜料混合起来。
与他在韦罗基奥的画室中使用鸡蛋调制的壁画颜料相比,新颜料干燥的时间更长一些。这可以让他更好地使用佛罗伦萨其他艺术家不知道的独门绝技,表现微妙的明暗变化。
列奥纳多将丽莎的心脏置于构图的正中心,让她的躯干呈坐姿,从两手交叉构成的基线上直立起来,成庄严的金字塔状,她的头部在最上方。在佛罗伦萨,他曾为自称雌虎的吉内芙拉·德·本奇绘制肖像。在米兰,他曾为卢多维科公爵的情妇绘制肖像。在这幅作品中,列奥纳多如法炮制,也选择了面部朝前、身体偏转四分之三的侧面姿势。他让丽莎稳坐在一把带有曲线扶手的直背椅子上,要求她转动身体,呈一种均衡构图的姿势。她的右肩向后,面部转向相反方向。
达·芬奇,《蒙娜丽莎的微笑》
现代研究者对画作进行深层扫描后发现,丽莎最初可能左手抓着椅子扶手,仿佛要将身体支撑起来。后来,列奥纳多改变了主意,让她将双手放在身体前面,左手靠着椅子,右手放在左手上面(美德的一种标志),柔韧的指头分开,轻轻放在左手衣袖上。这个姿势很有创意,形成了一种幻觉:与身体的其余部分相比,两只手似乎距离观赏者更近一些。
假如我像丽莎·盖拉尔迪尼那样,穿着手工缝制的拖鞋,我可能会选配最时髦的罩衫——也许是一件带有花式丝绒上衣的晚礼服。当然,服装使用的是德尔·焦孔多丝绸商店里最精细的面料。此外,我的脖子上可能戴着最抢眼的珍珠项链,指头可能套着一枚——也许两枚——镶嵌大块宝石的戒指。这就是喜欢显摆的佛罗伦萨商贾希望示人的形象。可是,弗朗切斯科虽然定制了那幅肖像,不过对妻子的打扮,他似乎没有什么发言权。再则,在职业生涯的那个阶段,没有谁要求列奥纳多绘画时采取什么方式,选用什么题材。
在他的画作中,列奥纳多曾让圣母们穿上一位学者所称的“时髦的雅致服装”;但是,他去除了丽莎身上的所有装饰物品:没有珠光宝气的上衣,没有锦缎面料的罩衣,没有珠宝,甚至没有结婚戒指。在列奥纳多的笔记本上,我曾看到一条评论:“山区的一个农家姑娘,可怜兮兮,褴褛衣衫,没有任何修饰。但是,她十分美丽,超过了穿金戴银的女人。”那时,我便开始理解他那样打扮丽莎的动机了。丽莎不是衣衫褴褛的乡下女子,然而无须使用花哨的修饰来吸引观赏者的注意力。
(编辑: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