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疫情以来,第一天出门去了附近的公园。90天,除了到大学做评审和取资料,一切都是居家工作,外出走走,成为可以值得记录的一件事。
这是北京科技城湿地公园,据说是中轴正北的大型公园之一,也是北京最大的湿地公园,我走了一圈,还算是自然。今天没什么人,在这样自然的“空隙”中走了两小时,好似重生。
或是长期没有走动,在这样的地方绕绕圈,让我有“缺氧”的感觉,不断靠感受自己的位移来证实自己的平衡感和肢体的协调性是否还正常。当一次再次从徒步中感受到身体健康而温和的生出由行走带来的肢体愉悦与快感时,唤起了熟悉的徒步记忆。对应这有点人为的自然与绿植还有天空的蔚蓝与棉花糖一样悬在空中的白云,让我生出了暴走的贪婪。从没有如此感觉到在蓝天白云下的自由散步也是如此的值得珍惜,现在是众生要为看似平凡的生命去体会不易的时候了。至少,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在认真体会这每一次的深呼吸和自然中的迈步。
生命日复一日,麻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我每次的自我觉醒并非源于苦思中的答案自出,创作中的灵光乍现,而是在麻木越来越显出正常以至于你开始接受这麻木从表层深入至肌体和情感甚至思想的内部而且你还觉出了这好像还是可以值得炫耀的成熟与丰富阅历之波澜不惊时,被一件小之又小的日常行为重新唤醒出珍贵的敏感与脆弱时的感受。每当这样的体验出现,我总是在心里无限感激这样的日常与日常中的小事,它让我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更新。
今天阳光亮得刺眼的,让我怀疑是居家太久伤了眼睛适应自然的能力,我让眼睛尽可能去看远方,这也是出来散步的动因之一。入春时,我在工作室的雪地上发过呆,那时的眼睛里是安静得让人心颤的白,这白曾在那段时间里实实在在的放空了我也安慰了我。今天的阳光其实并不强烈,但我的感觉是阳光白得有些陌生,让我有停下来转着身体让阳光环绕的欲望,好似这样能将长期居家变得不敏感的身体与自然连在一起。
北京平时的天气其实没啥好的,不是沙尘暴就是雾霾,疫情期间空气质量却异样的好,可又出不了门。而此时如此艳阳蓝天,却又是杨絮满天飞舞,似极了粉粉扬扬的粉雪,好在是带了口罩眼镜,也是无碍。要是平时,这样的天气,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来的,但现在好像这样的杨絮也能接受,有时一两片飘来,还觉出些情态来。这证明人的好恶真是随心性的。
见着园林工人往树上喷药,我早早的绕道而行。春天快结束了,节后就是立夏,万物生长开花结果的同时,虫害也是同样的活跃。一想,我们的人在这疫情中是不是也得长点教训,喷点什么药,不能永远是厉害了。在互联网的信息时代,多利用这个方便长点见识,做点比较,查点资料,不能只是组群找同层次认同感,喊口号赚流量现在最容易让人“兴奋”过度。而世界自有约束,小小的病毒就让人的身体和世界经济厉害不起来。
常常将梦境与现实,内心的自然与社会的自然搅在一起,常常游离着恍惚着,这样的状态以前不多见。手机成了居家工作和了解疫情世界的重要工具,手机似乎就是全世界,虽然世界并不在手机里。但这样的生活是容易生出怀疑来的,对信息的怀疑,对人性的怀疑转而对存在的怀疑。所有的怀疑都是信任感与安全感的极度消耗下的生命感知的怀疑。最让我感到艰难和无助的是我在手机与电脑中无法确定自己是生活在21世纪,因为这高科技里的世俗信息全是与世脱节的言语,许多让人无法想象的毫无智性的谩骂和树立普通人之间的仇恨比疫情还更让人不安。
满眼的绿植里没有多少老树,湿地生态还未显现的湿地公园有着明显的郊区规划水平却又有种荒荒的充实感,这让我更觉出此时徒步的不易和由此产生的荒诞感让我有种奇异的温暖。艺术家喜欢追求看的愉悦,也许是这个群体本身常常与人造的“美”打交道,故对自然的东西更加膜拜。但美这个字本身是个大的生态,美也是不确定的,且与心性有即时和生动的关联。美与时间有关,与空间有关,它象人的面容一样丰富且变幻莫测。当我从追随技巧到可以心手相应地表达我想要表达的形态开始作为对“美”的追求时,我对“美”的理解就从未有过一致,甚至在不少的时间里对这个字在作品中的价值与意义变得拒绝和冷漠。好似“美”站在了深刻与创造与前卫与新颖的对立面,美成为与“保守”靠近的东西一样让我刻意去在习惯的形式里做些逆转。但我深知所有的对“美”的拥抱与远离都是对美的一往情深,无论源自于大自然的启迪还是自我研究的推进,文明史都是将美的境界推向思想和自由的天地。于我而言,徒步也是给思想放风,与在画室与书本中的思想不一样,在公园里散步的思想是无拘无束的,常常会带来些意外心得,这是“小王子”教于我的,他就从没有成人的思想。成人的思想之所以自以为是,是因为所有的判断只有所受的教育,没有孩子的“自由”。
《小王子》插图,安东尼·圣埃克苏佩里绘小王子站在B612小行星上
这让我觉得将时间和情感给予创作和追随文明史,从受被动教育至主动受教育至阅读、考察、追随中杂揉进自己的情感与心智,混合成一种只属于自己的思维、想象、品德、习惯与价值体系是否是唯一的。或许人在中年后,应该给自己更多的时间放空自己,多些孩子的角度,多些天真与“幼稚”,许是更接近自我教育的本质。走走,想想,突然觉得,此时的我没有太负自己的生命体验,没有太负疫情下的居家几月,也没有太负这公园的徒步。
以前能自由出入时,出门走走不会成为我们的首选,有没有不觉得重要,而几十天的居家,让出来散步、晒太阳、自由的呼吸成了让人向往的事情,甚至是渴望。在外走,视线得到的自由是最先的愉悦,自然而然地对比出视线被阻隔在近而又近的空间里是怎样的不知不觉的让我们的心胸跟着收紧收拢,思维也开始只有“眼下”之短浅,久之而不自知。只要有条件,尽可能的望远是一种生理和心理的双重需求。这个公园有个缓坡,坡上堆砌了大石台子,是个相对的高处,还是可以让视线望远的。远处的样子是这样的普通和简单,但没想到就是这样曾经不屑的如此普通和简单的样子此时却是如此的让我感动,甚至有点眼睛湿润。我很吃惊,我知道,这是眼睛“偏食”近视的后遗症。其实,远处里有什么我并没有看清。
要看清些什么并不容易,但人天生对事物就有想看清楚的强烈欲望,而且还愿意告诉人家你看到些什么,而大部分人急着告诉别人的人其实是没看到什么的。就像这禁足的几个月,各种信息,真真假假,惹得许多情绪饱满和精力过剩之人急着表态、站队,其实说的和听的人啥也没看清,几条说点真话的艰难推送与几个毫无逻辑充满仇恨的十万加推送就轻易撕裂厉害了的我们。原本无法看清远处的景与远处的事也正常,关键是许多人连近处的景和事也不愿去看清,更不愿去想。此时的我,就只是想望远。
常想,为何此时此刻我会在这园子里走,所见与所想却无干系,这里与我又是怎样的意义?想起此刻是否意味着此时的存在,如果失了这样的念头此时的徒步是否又变成另一个时空。想象圣埃克斯佩里在旁,用我的眼睛看,用他笔下的小王子的方法去想,该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吧,因为“本质的东西眼睛是看不见的”。
《小王子》插图,安东尼·圣埃克苏佩里绘
“大人们对任何事情,总要人给解释得一清二楚”
很奇怪,第一次来走这个公园,觉得好像曾经来过,迎面见着一个带口罩的人也好像是曾经的来过里同样遇见的场面。甚至这带着一些南方湿热的北方味道也好像与过去一样。这让我突然对时间与空间产生怀疑,也对自己生活的真实性也产生了感知上的距离。我努力摆渡自己的意识与心灵,回到眼前的世界。这种恍惚,让我觉得真实的体会每时每刻的生命新知是并不容易。
对出来走走一旦珍惜,感受就变了。走走停停,好似一切都让我感到有新异和兴奋,并非是这里的水、草、绿植,路、桥、栈道,也非阳光、轻风与飞鸟与别处有什么异样,而是自己不由自主的借助注视路边任何可见的形态找到无所不在的造化的启迪,甚至在那无叶的植物上细枝自由而无碍的生长所组成的空间结构都让我叹服。这线条是那样的美好,是那样的符合造型的语言并挑起我探究的欲望。这细枝的流畅、自由和充满自信,疏密有致,又毫无牵绊,将空间编织得象画家在画布上下意识地画出的奇异线条,又没有画家手中线条的轻浮,这细枝中长有的芽节让这样的线条充满能量和筋骨,忽然觉得这像是我的“线游太极”。
对有生命的一切自然之物的注视都让我充满信赖,这信赖让我得到身心的“自由”。
(编辑:李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