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文·阿克潘

　　“大个子！”伊娃大喊，喊叫声打破沉寂的夜色。她拍着我的肩膀，想要挣脱妈妈的怀抱，指着从驾驶座走出来的暗黑人影。“瞧……是大个子！”
　　
　　“大个子？”我咕哝着说，“没有啊，在哪里？那个人不是他啦！”
　　
　　“是他！”伊娃十分肯定，依旧急着挣脱对方的拥抱，“开车的人是他……”
　　
　　“嘘……嘘……安静，安静！”妈妈紧紧抱着我们说。
　　
　　安抚过我们的情绪后，妈妈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不再紧紧抱住我们。接着她放开我，举起伊娃，妹妹的眼睛依旧紧盯着那辆车以及驾驶座，妈妈亲吻着她的脸颊，然后抚摸她的头。
　　
　　“亲爱的，可别大声喊叫哦。”女士小声说道，“先别管大个子了。你们会有机会见到他的，好吗？”
　　
　　“好的，妈妈！”伊娃说，她的注意力缓缓转移至这位女士身上。
　　
　　“我的乖女儿，我一直很想见见你。我听说了许多关于你们兄妹俩的事。大个子告诉我你很会跳舞，待会想跟大个子跳舞吗？”
　　
　　“好啊，妈妈！”她的眼睛发亮。
　　
　　“我还想瞧瞧你那顶漂亮的棒球帽哦！”
　　
　　小妹点点头。妈妈显然得知大个子在教我们跳舞，而且伊娃乐在其中的事。妹妹更加注意眼前这位女士，跟她相处起来显得自在不少。[NextPage]
　　
　　“好，小宝贝，我们可以来安排安排，我也很会跳舞哦！”她转过身去望着葛皮叔叔，他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地望着我们，“真是个可人的天使……你去把其他孩子带进屋里。不会有事的。”
　　
　　“谢谢您，女士。”叔叔微微屈身说，“万分感谢！”
　　
　　叔叔走向车边，大个子替爸爸和另外两名孩子打开后车门，妈妈伴着我跟妹妹一块进屋里，手里提着一盏煤油灯。关上门之后，她在床边坐下，把伊娃放在腿上，让她紧贴着自己的胸脯，模样看上去像是我们的亲生母亲般。她很快便取得了伊娃的信任。我明白小妹今晚不会扫了大伙的兴致，顿时感到轻松不少。
　　
　　妈妈的温柔感动了我。我不禁想象假如她对第一次见面的我们如此有母爱，那么她对待自己的孩子肯定也像这般温柔。尽管她的外表看上去比家乡的妈妈富有，不过我从她的身上见到妈妈的影子。她的家肯定比起我们所住的地方高级，不过她待在我们的破房子里却一样感到自在。她环顾四周，明白隔壁房间是怎么回事。她是头一个到我们的住处探访我们的人，却丝毫不会令我感到困窘与不自在。
　　
　　这也是我头一遭与NGO的人接触。她的出现更加确认叔叔先前对我们说过的事：他们是一群脸上带着笑容与关怀，行走世界各地，帮助像我们这般遭遇孩子的好人。我忍不住在内心感谢上帝赐给我们这样一位女士。我仔细瞧着她宠爱妹妹的样子，她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她说话停顿时的回头张望，还有说话时玩着右手戴的手镯的模样。跟她在一起时，我感到十分自在，不再闻到衣服上的樟脑味；她身上淡雅的香水味掩盖过“纳风”的汽油味。
　　
　　“我听说你那天在教堂跳的舞很棒！”她特别对伊娃说这番话，我有些小小的忌妒。
　　
　　“是啊，妈妈！”伊娃紧贴着她说。
　　
　　“我也会跳舞。”我说。
　　
　　“很好！”她说完就转过身去望着伊娃，“你喜欢上教堂吗？”
　　
　　“喜欢！”
　　
　　“我也是。”女士说，“我喜欢唱圣歌、跳舞与其他人一块祈祷。知道吗，我跟我的丈夫都觉得上帝十分眷顾我们，我们也应该有所回馈，特别是对孩子。”
　　
　　妈妈直接将妹妹抱起来，两人四目相望，仿佛在感恩上帝的恩赐。我真希望她也能够如此抱着我，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或是说些什么。我将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盯着地板瞧。
　　
　　原本站在外头的宾客们，这会儿全都来到阳台上，不过他们却没进屋里来。我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但我认得出叔叔与大个子的声音，我猜想另外一个较低沉的声音应该就是爸爸。
　　
　　“好孩子、很听话的孩子……葛皮教育得好。”大个子说，仿佛望着巴达吉自由市场里的鸡崽。
　　
　　“华格尼佛先生，您可以进屋里瞧瞧。”
　　
　　“太好了！”爸爸说。
　　
　　“我们都很感激上帝的恩赐！”叔叔说。
　　
　　“不幸的是，华格尼佛先生，就像我那天跟您提的，葛皮没将所有孩子送过来。”大个子解释道，“其他孩子呢，葛皮？”
　　
　　“在村子里。”葛皮叔叔简短回答，“我会把他们全都带过来。”
　　
　　“什么时候？”大个子问，“你这样让我很难做人，不是谈好总共有五个孩子，尽快把其他孩子带过来吗？”
　　
　　“很快，很快。”叔叔连忙澄清，“我不久会去一趟布拉费，我其他外甥和侄子都在村子里。”
　　
　　“赶紧带他们过来，别浪费大伙时间……”
　　
　　“别忘了这里还有其他人！”妈妈朝阳台前的爸爸大喊。
　　
　　“你们俩快住嘴！”爸爸说，“有些话不方便选在这个时候说！我们是到这儿来庆祝的，不是要让葛皮与孩子难堪……葛皮答应过会带其他孩子到加蓬，大伙会过着快活的日子，好吗？还有大个子你要永远记住，你只替我们卖命，可别耍任何心眼。剩下的就放手让葛皮去做，事情自然有法子处理。”[NextPage]
　　
　　“先生，真是对不住，先生。”大个子连声道歉。所有争执顷刻间全都停止。
　　
　　我的脑海突然闪现艾辛、艾萨和伊都苏的身影，一想到他们可能到加蓬与我们一块生活，我简直乐翻了天。我深信他们正在布拉费等待时机，好过来边界与我们一同度日。我当下记起大个子那天骑着“纳风”载着叔叔回来时，气急败坏的原因，还有星期天的感恩祈福会上，两人在教堂前谈到“五”这个数字时所指为何。叔叔跟我们兄妹俩提到养父母这件事时，我便明白，对方慷慨的助人之心不仅会帮助我的爸妈，也会连带照顾家中其他成员。只是我尽管感觉得到这一点，却不知道会是以这种方式。大个子要是肯捺住性子等，就会等到我们返乡去接其他手足一道前来边界聚首。我不喜欢大个子搞得养父母与叔叔之间不愉快。
　　
　　我真想在伊娃耳边大喊着我们一家就要团聚了，不过我极力克制住了。我忌妒她吸引妈妈所有的注意，所以不想与她分享这份喜悦。
　　
　　然而，我的内心却不免感到一丝困惑。我今天终于见到期待已久的妈妈，却不怎么能感受到她对我的爱。我很感激大个子带养父母前来探望我们，却因为他让叔叔在养父面前受到屈辱而感到苦恼。
　　
　　我们做了什么样的好事，使得上帝赐予NGO的人来帮助我们？我们并非这一带村子里最穷困的孩子啊！然而，从学校与邻近村子的孩子看来，我着实感到被上帝选中的荣耀。我还记得那个快乐的星期天，叔叔与大个子在基督五旬节教会前所谈论的话题，阿戴米牧师后来在感谢上帝的恩赐时，更加证实了这一点。道理很简单：你之所以穷困的原因在于通往上帝之路并不顺遂；倘若你拥有良善德行，那么我们在天上的父，肯定会让你拥有富足的生活。
　　
　　但那天晚上，我坐在这位善良的女士面前，并不觉得自己凭什么能有好福报。更糟的是，伊娃比起一年半前从布拉费来的时候，更加意气用事与淘气。我猜想在上帝面前，孩童或许拥有豁免权，因此，我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葛皮叔叔身上：他肯定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替我们积德，我们才拥有如此的福报。或许，叔叔不在边境继续从事非法勾当；或许，他不再骗陌生人的钱；或许，他免费爬上椰子树替人摘椰子。我望着妈妈抱着伊娃的模样，在心里开始低吟着：“今日上帝将赐福于某人。”
　　
　　（编辑：郭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