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文·阿克潘

　　为了锁住前门，叔叔从床底下拿出一片木板来固定金属扣环。为了测试锁头是否耐用，他的左肩顶住门闩，再小心翼翼地放上全身的重量，然后满意地喘口气、点点头，心满意足地看着这辆摩托车。

　　“我们得替这房子添购一扇新门板。”葛皮叔叔说。

　　“还有窗户。”伊娃脱口而出，她的注意力依旧被这辆“纳风”牌摩托车所吸引，仿佛窗子也是车子的一部分。

　　“没问题。”他说，连带将两扇门板上的方形木头小窗也上了锁，“告诉你们，我们把所有东西全部更新好啦！”

　　屋里两个房间内各有一张弹簧床，房子中央有张低矮的木头桌子。我跟伊娃睡在其中一张床上，叔叔自己睡在另一张床上。我们的衣服全都放在纸箱内，塞在床铺底下，不过叔叔有些较为称心的衣服则挂在屋内一角，悬吊在用两条绳索固定于屋沿的竹竿上。由于房间过于狭小，摩托车前轮与把手嵌进临时衣橱里，好像牛在草地上埋头吃草，一眼望去看不见它的头。傍晚入睡时，我们抬头仰望屋顶，不管煤油灯的光线有多么明亮，生了锈的铁皮屋顶看上去就像是片棕色的云层。气候炎热时，我们甚至会听见屋顶因热胀冷缩传来的声响。

　　这辆摩托车吸引着我们的目光，我俩看得目瞪口呆，鼻腔吸吐着“纳风”牌摩托车的气味。叔叔连着两次对我大吼，要我小心点，拿着煤油灯时别太靠近摩托车。摩托车的崭新气味掩盖了屋内令人感到窒息的味道。伊娃拉扯着套在坐垫上、照明灯和挡泥板外面的塑料袋，叔叔要她别拆。

　　“我有东西给你们。”叔叔试着安抚我们的情绪。他爬上床，伸手到行李箱内，从里面拿出花生糖以及融化了的太妃糖，我们连着包装纸咀嚼口中的糖果。那天晚上，叔叔并未告诉我们他为什么笑得比我们开怀，不过却拿出一瓶尼亚芭乐汁倒给我们喝。“嘿，我们来庆祝吧，”葛皮叔叔说，“感谢上帝！”

　　“荣耀上帝之名！”我们同声说道。

　　他举高了杯子：“呃，我们不再过穷苦日子啦……敬“纳风”牌摩托车！”

　　“干杯！”我们只敢轻触杯缘。

　　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喝果汁了，伊娃立刻一口饮尽杯中饮料，由于倾斜杯子的速度太快，果汁顺着她两边的脸颊滑落至肚皮，像是两道浓稠的红色泪水。我喝了一口饮料便停了下来，想留着晚餐时再喝，所以把杯子放在煤油灯台与壁面之间的安全地方。

　　那天晚上的兴奋感一直持续至晚上用餐时间，我们享用着阿巴卡利基米、炖洋葱、牛皮以及棕榈油，丝毫不在意是否尝到米饭里的小石子。通常不管我如何尽力去淘米，就是无法完全去除那些小石子。然而此刻，就算偶尔咬到石头，我们也仅仅是止住咀嚼的动作，喝口饮料，和着嚼了一半的食物吞下肚。从前葛皮叔叔每回咬到小石头免不了臭骂我一顿，不过今晚他却没骂人，我们忙着庆贺“纳风”牌摩托车进驻这个家。由于我慢条斯理地喝着杯中的饮料，那天晚上就算吃进再多的沙石我都能够忍受。

　　等到饮料剩下最后一口的时候，我不再继续喝它，而是摆在一旁，然后吞下大量白开水，直到肚子饱胀，食物里的棕榈油染黄了我的嘴唇。我一直等到最后一刻才喝光剩余的果汁，如此一来果汁的味道直到上床睡觉前，都能够持续留在嘴里不散。

　　“柯奇帕，孩子，动作快点，快替‘纳风’牌摩托车准备好停放的房间！”晚餐后，葛皮叔叔对我说。

　　“遵命，葛皮叔叔。”我回答。

　　“让‘纳风’停在这里就好啦！”伊娃恳求他，她依旧高兴得手舞足蹈。

　　“噢，不行，乖女孩。”叔叔说，“‘纳风’要停在隔壁房间。”[NextPage]

　　“那么我也要跟‘纳风’一块在里面的房间睡觉。”小妹低着头说，一副伤心的模样。

　　“我说过了不行，伊娃。”叔叔态度坚定，试图转移话题，“我替你买了三本新课本，你的老师一定会很开心吧？”

　　“我不要新课本。”伊娃任性地说道。

　　“你不要新课本、粉蜡笔跟铅笔吗？”

　　她摇摇头：“我只想跟‘纳风’一起睡觉……”

　　“不行！”葛皮叔叔大声斥责她。

　　伊娃坐在地上抗议，眼睛直盯着摩托车，她的身体背对我们。叔叔走过去蹲在她身后，抚着她的肩膀，她却拱起肩膀而且试图甩开他的手。

　　“哎呀，我的好伊娃，我的好伊娃。”他尝试哄她，“你得学着怎么写字，将来才能当一名教授啊！”

　　“我才不要咧！”伊娃用力摇着头说，仿佛鼻孔内钻进了一只虫子。伊娃固执得很，一旦下定决心便开始耍性子不说话。

　　“你不会想跟我一样当个脚夫或走私犯吧？”

　　“别理我！”

　　叔叔想在她的杯里多倒些果汁，她却不领情。

　　“你今天怎么不乖呢？”他说，“呃，柯奇帕可不能代你认字读书，每个人都得去上学，受教育跟投票一样都是义务。”

　　伊娃依旧沉默不语。

　　“伊娃还像个孩子一样！”我试着逗她，“爱哭鬼！”

　　“走开！”

　　“我替你买双新凉鞋上学穿。”叔叔连哄带骗，她依旧赖在地上，叔叔也只好起身，耸耸肩膀，坐在床沿看着我，“柯奇帕，我给你买两本课本跟练习簿好吗？”

　　“买课本给我？”我兴奋得大喊，“什么时候？”

　　“明天。这样你就不必跟别人借书去上学。喜欢读书的话，每天晚上都有课本可以读。”

　　“谢谢你，葛皮叔叔。”我说完后，望着崭新的摩托车，仿佛托它的福，我才能拥有上学的必需品。

　　“孩子，你们要是不多读点书，就会跟我一样，跟着这个动荡不安的城市一块腐朽。不，我敢说你们将来会有钱。我甚至打包票你们会跟那些政客与领袖的孩子一样有成就，安全无忧地出国念书。”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迅速望着伊娃，“嘿，我的好孩子，当不成教授也不要紧。你想当个事业版图横跨海外的女强人对吧？总之，你将来跨海到加蓬的机会就跟上洗手间一般频繁。”他捻着手指头，指着海的方向说。

　　“你载我们坐‘纳风’好不好？”伊娃突然开口，口吻依旧任性。既然不能跟“纳风”睡在同一个房间，她只得想出这个主意。[NextPage]

　　“这简单，有何不可？”叔叔说完后替她倒了果汁喝，“就这样？”

　　“对，请你骑摩托车载我们兜兜风！”伊娃说完转过身去，她得抑制住想笑的冲动，假装自己还在气头上才能占上风。

　　“噢，不，我是个负责任的男人。”葛皮叔叔轻声说道，脸上漾着开怀的笑。他脸上挤出的皱纹舒缓了绷紧的左眼，令他脸颊上的疤痕显得十分不自然，“我还不会骑摩托车，怎么可以冒险载你们兜风呢？给我一些时间……到时候你们想去哪都行……喝果汁吧……喝吧。”

　　“我们去布拉费！探望爸妈！”我说。

　　妹妹的嘴迅速移开杯缘，咽下嘴里的饮料，几乎喘不过气来说道：“对，对，去布拉费……布拉费！”

　　“没问题！”叔叔打包票。

　　“明天就去！”伊娃说。

　　“那可不行……不可能！”

　　“大个子可以载我们去。”我说。

　　叔叔摇摇头：“噢，不行，你们想丢我的脸吗？孩子！我还不会骑摩托车怎么载你们到布拉费？相信我，不会等太久的，我学得很快……而且注意安全，况且现在还没存到足够的钱去布拉费。”

　　“爸妈一定会很开心见到我们，还有‘纳风’。”伊娃说完起身跟我一起坐在床边。

　　“阿公会一直跟你握手，阿婆还会高兴得跳舞哦！”我说，“我们星期一就动身出发吧。”

　　“柯奇帕，你刚说星期一吗？”葛皮叔叔不可置信地说道，“不行，星期一我得先去学校缴学费……上学比玩乐更重要，孩子，对不对？”

　　“没错，叔叔！”我回答完望着妹妹的脸庞，她一脸幸福的表情，嘴里开始叨念起村子里的家人。

　　（编辑：郭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