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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你和他们一样》(2)

2010-08-24 14:52:39来源:北京文艺网    作者:

   

作者:乌文·阿克潘

  等到我抬头的时候,望见妈妈替她自己倒了一些强力胶吸食。她跟爸爸很少吸食强力胶。“强力胶只适用在孩子身上。”祖父去世前,只要瞥见强力胶出现,就免不了责备我们一阵。今年圣诞节,我们不再渴望着大餐。除了带着宝宝出门行乞的钱之外,爸爸打算在NGO替马丘柯许家族举办的聚会中,行窃几个包装好的礼物,这个机构小气得要命,只准备果汁充当烈酒;所以,偷完东西他会再赶赴另一个慈善聚会,将那些没用的礼物,像是塑料餐具、画框和杀虫剂这些东西,换来三杯米和观光旅馆捐献的斑马肠子。这是我们圣诞夜前夕的晚餐。

  “圣诞快乐,亲爱的!”妈妈过了一会儿向我举杯,摸摸我的头。

  “你也是,妈妈。”

  “女孩们呢?她们难道不想在圣诞节祈祷吗?”她嗅闻着奶瓶直到双眼涣散,面部表情狰狞得好似发狂的母牛,“政府竟然禁止这甜美的玩意儿,孩子,记得向邻居道谢啊,他们上哪儿去找来的这能够抑制饥饿的好东西?”放开奶瓶后,我听见她咂着嘴。夜深了,她的脸部也开始肿胀,她不断撅起嘴、咬着双唇,仿佛在确认它们已经失去知觉,她的嘴开始泛红、肿胀,红得像是梅莎涂了唇膏的嘴唇一样。

  “妈妈,我们要送什么圣诞礼物给邻居们?”我问,我想起家里似乎没替朋友准备礼物。

  妈妈猛然一惊:“汽油……我们买半加仑汽油送他们。”她说完打了个嗝,呼出的气体传来碳酸饮料与酸酒的腐败气味。等到她再次抬起头来,我们彼此眼神交会,我困窘得低下头。其实,汽油不比强力胶来得有价值。每个在街头混的小孩都该有一瓶自己的强力胶才有尊严。“好吧,儿子,明年……我们买好一点的东西送人。今年我可不想惹上警察,所以别再胡思乱想啦!”

  此时,我们听见两个醉鬼正朝着我们家的方向走来,妈妈赶紧藏起奶瓶。那两个人站在屋外,大声嚷嚷着祝贺我们圣诞快乐。“我丈夫不在家!”妈妈撒谎。我认得对方的声音,是布瓦纳马柯斯先生跟他的妻子西西莉亚。爸爸四年前欠他们的钱至今尚未还清。他俩每回都是循着钱的味道而来,然后爸爸得因此躲债几天。宝宝出生后,我们典当了他四分之三的衣物抵债。圣诞节前一周,这对夫妻突袭我们家,没收爸爸的工作服充当还钱依据。

  我迅速拿几块破布遮住行李箱,把手伸进口袋,紧握住一把预藏的生锈小刀。[NextPage]

  妈妈跟我站在门边。布瓦纳马柯斯把长裤束在额头上,拖在背后的两条裤管在末端打了结,里面塞满了用来烹煮乌加里 的面粉,这大概是他在街上的聚会里取得的。西西莉亚只穿了件外套和雨靴。

  “噢,妈妈跟吉迦纳圣诞节愉快!”做丈夫的率先开口,“别管那些钱了,祝你们圣诞节快乐!”

  “我们听说吉迦纳要上学去了。”丈夫身旁的妻子说。

  “谁告诉你们的?”妈妈提高警觉,“我可不喜欢谣言满天飞。”

  他们转过身来望着我:“要去上学了,高不高兴?”

  “我没有要去上学。”我撒谎,害怕我的学费被拿去抵债。

  “有其母必有其子!”身为妻子的人说,“你该知道你是家中的希望。”

  “妈妈、吉迦纳,听着,”男子说,“梅莎上个星期来找过我们了,她真是个乖巧、有责任心的女孩。她恳求我们勾销之前的那笔烂账,好让吉迦纳去念书。我们说好别提钱的事,就当是我们送你们的圣诞节礼物。”

  “你可得多念点书,吉迦纳。”妻子说完递给我全新的圆珠笔跟铅笔,“将来去念马帕卡大学!”

  妈妈忍不住开怀大笑,一脚踩进积了水的街道。她紧抱着这对夫妻,邀请他们入内。他俩摇晃着身躯在门边逗留,宛若踩着高跷参加化装舞会的人。

  我向他们致谢。我拔去笔盖,一边在掌心写字,一边闻着英雄牌HB铅笔笔芯的味道。妈妈强行挤在他们跟小屋之间的位置,确保房子不会倒塌。爸爸在屋内对我们小声说话,准备落跑。“哈,他们去年也是同一套说辞。你们等着瞧,他们明天肯定又来找我要钱,这次要他们签下协议书才行。”妈妈迅速拿了纸笔要他们签名同意,他们将我的背当做写字板,两人签完之后就缓步离去,塞了东西的裤管在身后一蹦一跳。

  妈妈开始大声感谢梅莎,承诺绝不再胡乱敲打她的行李箱。梅莎最近带双胞胎去剪了头发,还带宝宝到国家医院体检,现在又替家里解决了债务问题。我真想立刻冲到街头去找她,紧紧抱着她开心地笑,直到月亮消失。我要买可乐跟印度面包给她,因为她有时候会忘了吃东西;但当妈妈见我搔着头,她说,不准任何人在我们说完祈祷词之前离开。

  有几个晚上,我曾跟梅莎在街头鬼混,我们聊些名车以及内罗毕近郊的美丽景致。我们想象自己造访了马赛马拉国家动物保护区,还有跟观光客一样,在“食肉动物餐厅”吃烤鸵鸟或是鳄鱼肉,那会是什么光景啊!

  “你好漂亮哦!”一天晚上,我们在柯伊纳吉街上鬼混时,我对梅莎说,当时距离那个要命的圣诞节还有几个月。

  “噢,我一点都不漂亮,”她笑着说,两只手拉拉身上穿的迷你牛仔裙,“不要睁眼说瞎话了。”

  “瞧你这张脸。”

  “谁派你来的?”

  “你走路的样子跟模特儿一个样。”

  “是啊、是啊,一点都没错!不过我不够高,鼻子呢,太大又不够细致,脸不够尖瘦,嘴唇不够丰润,也没有穿高档设计师的衣服。我不像奈玛那般胆大漂亮。香水跟化妆品不代表什么。”

  “你真是美女。”我捻着手指头说,“说不定明天你就长高啦!”

  “你想约我出去啊?”她开玩笑地说,还摆了一个姿势,做出一个像是在逗双胞胎玩的鬼脸,“像个男人好吗?现在就约我。”[NextPage]

  我耸耸肩膀笑着。
  “我身上没钱哪,大女孩。”

  “我可以替你这家伙打折。”

  “别闹了。”

  “拜托,不过是玩笑话。”她说完后拉近我,抱着我。

  我俩咯咯地笑着,走起路来的步伐随着欢笑声而轻盈许多,任何一件琐碎小事都显得十分有趣。我们无法止住笑意,甚至还对着周遭的路人傻笑,我笑得直不起腰,非得停下脚步不可,但她仍不罢手地搔我痒。

  我们朝着在街头挤成一团睡觉的小鬼们大笑,有些小团体睡得井然有序,有些则胡乱就地而睡;有些人的头顶有避免风吹雨淋的防水布,但有人一点遮蔽也没有。我们朝着聚在一块喝茶取暖、热烈谈论政治笑话的出租车司机们笑,他们正等待满载坦桑尼亚和乌干达乘客的阿卡姆巴巴士前来。我们偶尔会见到陈旧出租车里的观光客露出焦虑的表情,他们将度过十二个钟头的旅程里,最紧张的二十分钟,每回出租车的速度一减慢就害怕遭抢。

  但我们不怕入夜之后的大城,这里就像是我们的游乐场。每到这种时候,梅莎仿佛忘却了自己的正事,她笑闹着,好不快乐。

  “你是好人吗?”梅莎问道。

  “不是。”

  我开始拉扯她的手提包。

  “你明天就要变成大人啰……”

  突然她越过我身边,试图拦下一辆备有司机的富豪汽车。汽车在她面前停妥,车窗摇了下来。后座的男子上下打量起梅莎,摇摇他的秃头。他将目光锁定在梅莎身后那堆女孩里的其中一个高个子身上,她们一个个引颈企盼,试图引起车窗里那个男子的注意。梅莎接着冲向一辆银色宾士车,不过司机挑了个矮个子女孩。

  “总有一天我要找份正常的工作。”梅莎走回来后,叹了一口气说。

  “什么样的工作啊?”

  “一份正正的差事。”

  “去哪?”

  她耸耸肩膀:“蒙巴萨?达尔?”

  我摇摇头:“真是个坏消息。得去多久?”

  “我不知道。这是我的人生。我想全职工作才足够替你付学费,我自己有余力的话还可以存钱。我会送钱到教堂再请他们转交给你。等我存够钱就不做妓女了。我可不想永远在大街上拉客。总有一天我也要去上学……”

  那些字眼在她的喉咙间消失。她撅起嘴,双手交叉在胸前,轻轻摇晃身体,不再急忙冲向来往的车辆。

  (编辑:郭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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