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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七):断指

2010-04-15 17:23:03来源:凤凰网    作者:

   

  羊坊小区是个“老”居民区。

  上世纪七十年代,华北供电局在这里建了一个大型变电站,数千名电力工人在这里会战,自然而然形成了这么一个居民小区。所以,这个小区住着同一类人,有共同的话语习惯,即便是相见不相识,只要开口说话,都觉得是熟人。小区是清一色的红砖平顶五层楼房,单元房的面积都很小,三居无厅,五六十平米的样子。实际上就是家属宿舍。因为大家都一样,虽家居窄小,但心里宽绰,生活得和谐而自足。

  小区是全天候开放的,小贩可以串街走巷,兜售小吃、小百货和农副产品,虽有些杂乱,但生气十足,人们欢喜。城管队员到小区来整顿,在轰赶这些小贩的时候,居民大多都是站在小贩一边,或为他们说情,或为他们提供庇护。时间长了,城管队就不来了,任其杂乱下去。

  现在,这样的小区不多了,是老居民区独有的风景。

  退休职工杨凤德有一男二女,是小区的第一批住户。儿子不喜欢当工人,辞职经商发了大财,在另一处时尚小区买了一套大房子,想让他搬过去,他嗤之以鼻。工厂扩建,顺便建了几栋大户型的新居民楼,也分给他一套,他给了大女儿,自己仍舍不得走。小女儿大学毕业进了当地的政府机关,由于单身,不享受福利分房政策,不得不跟他住在一起。但是,她忍受不了这样差的住房条件,时时弄出几声抱怨。他很是生气,对女儿不客气地说:“我可没请你来住。”

  “等我攒够了钱,买了自己的房子,你就是请,我也是不会来的。”女儿回敬道。

  父女俩经常拌嘴,关系处得很冷淡。

  杨凤德不烟不酒,就是喜欢吃肉,而且是顿顿吃大肉。星期六的中午,女儿因为昨天刚发了工资,便请父母去吃馆子,他问:“吃什么?”“现在时兴吃羊羯子,我带你们去尝一尝。”女儿回答道。他知道,所谓羊羯子,就是火锅羊排骨,便摇摇头,“不去。”

  “为什么不去?”

  “大骨头棒子上可怜巴巴地沾着几个肉星子,吃着不痛快。”

  “女儿好心好意地请你,你怎么这么不通情理?”在老伴的一再劝说下,他到底是去了。但是望着沸腾的火锅,他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女儿给他要了两盘羊肉片,“这火锅里可以涮肉。”

  老汉立刻就有了笑容,急迫地涮了起来。肉把两腮撑得鼓鼓的,但他还不停地伸筷子,女儿便说:“你甭担心,这两盘羊肉片都是你的,我们娘儿俩不跟你争。”

  吃羊蝎子是个细致的过程,女儿翘着兰花妙指,一点一点地从骨头缝里往嘴里抠肉,样子十分优雅。老伴也学女儿的样子,弄得有滋有味。正品味出一点心得,娘儿俩愣住了。她们看到,老汉面前的两个盘子在转眼间已经空了,他本人则坐在那里发呆。

  女儿问:“还要不要?”

  他说:“要。”

  “再要一盘吧。”

  “不,两盘。”

  看着老爷子那饕餮的吃相,女儿说:“你还是少吃点肉好,小心吃出血压高、高血脂,年纪一大,会中风。”

  “你甭管。”老汉的语气很霸道。 [NextPage]

  从馆子出来,娘儿俩都不理他,他却心满意足地甩开了两只胳膊,脚下一跩一跩地,像只鸭子。

  娘儿俩不禁对了一下目光。母亲说:“你爸他就是这样,总也长不大。”

  进了小区,碰上搬家公司的一辆卡车停在一个楼门跟前,车上摞满了家什,搬运工总也捆不好固定的绳子,正与主人商量对策。杨凤德老汉围着车子转了一遭,看出了门道。对主人说:“我来。”

  主人认识他,笑着摇摇头,“老杨,专业的人都不成,你能有什么办法?”

  老汉一句解释的话都不说,翻身就上了车子,攀到了高高的家什垛上,三横五纵,把绳子捆牢了。然后无声地跳到地上,轻得像一只羽毛。

  大家惊叹不已,这哪里是一个年过七十的老人!

  老汉很自得地站在那里,当了三十年的架线工,这点小事何足挂齿。他心里说。
 
  主人赶紧递上一支香烟,老汉一摆手,“不抽。”

  “那让我怎么谢你呢?”主人说。

  “好办。”老汉指了指车上,“一只破铁锅也拉到新房里去,寒碜不寒碜?不如让我给你处理了。”

  主人立刻就羞愧起来,“就是。”

  老汉提着那只破铁锅,笑着对老伴说:“这顿饭吃得值。”

  老伴撇一撇嘴,“你丢人不丢人?”

  杨凤德老汉在职时常年在野外作业,没有午休习惯,他想着这个时候应该干点什么,不然就对不起那满肚子的鲜美羊肉了。

  他直奔楼侧的车棚。

  职工们一般都没有外财,买私家汽车的很少,出行大多是靠自行车,所以,那个车棚是这栋楼的公共停车场地。但是,车棚的一角,很大的一块空间,都被杨凤德占据了——他用来放置他捡来的废品,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破烂儿”。他捡来的破烂儿品种真是齐全,易拉罐、啤酒瓶、包装盒、废报纸、破铜烂铁、钢筋头、旧鞋布片、塑料编织袋……除了一般居民区的生活废弃物之外,由于是特行的家属楼,多了像铜铝线、高压线卡子、闸刀开关、断脚螺丝等遗弃物品,是有颇高的“含金量”的。平时只顾了捡,而无暇整理,便随意堆在那里。这自然会对别人的进出造成影响,邻居对他颇有意见。他要借这个机会,好好整理一下。

  他按类别整理,既急迫,又有条不紊,一切弄得妥当之后,已是满头大汗。那只破铁锅就放在金属类废品堆的最上端,倒扣着,像肥大的武士却戴着一顶过小的头盔,虚张声势、滑稽可笑。嘿嘿,他也觉得可笑。但他笑的不是这个阵势,而是笑自己突如其来的精明——这只铁锅足有四斤重,按每斤五角钱计算,可以获两块钱的收益。这两块钱意味着什么?两张刚出锅的大饼![NextPage]

  笑着笑着,头突然晕了一下,眼前先是一黑,然后是冒出来一片碎花。

  到底是年岁大了,累着了。

  他只好坐在报纸堆上,好好喘息一下。

  小女儿让他少吃肉,省得血压高、高血脂,其实他已经都高了,但是,绝不能承认,因为一承认,破烂儿就捡不成了。

  刚捡破烂儿的时候,小女儿就激烈反对,“你现在领的退休金,比我拿的工资都高,不好好颐养天年,捡什么破烂?”

  他知道,小女儿是觉得,作为一个机关干部,却有着这样的一个老爸,面子很不好看。但他不想解释,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你是你,我是我。”

  “那好,你要是得了病,我可不伺候你。”女儿说。

  “缺你!”他说。

  眼前的碎花散去了,他发现眼前竟站着一个人,是个收破烂儿的。

  “大爷,您的破烂儿卖不卖?”

  “不卖。”

  “为什么?”

  “你给的价儿太低。”

  “我们收破烂儿的,挣的就是那点儿差价。”

  “我不让你挣。”

  杨老汉的话茬儿过于生硬,那个收破烂儿的觉得没法跟他对话,摇摇头走了。

  人家一走,老汉的心却仓皇起来。收破烂儿的已经知道这里有一堆值钱的东西,一准就惦记上了,只要你稍一错眼珠,他就会自己来“取”,那可就损失了。
 
  不成,我得赶紧把这些玩意儿拉到废品收购站去。他对自己说。

  他找来一辆三轮车,急急忙忙地装满了车。但骑上车去之后,双脚绵软得不听使唤,蹬了好半天,车子仍在原地打转。只好扶在车把上,等待体力恢复过来。

  正在这个时候,女儿下楼来,她要去做头发。见到老汉这个样子,生气地说:“小区里就有收破烂儿的,你干吗不就近卖给他们?真是舍命不舍财。” [NextPage]

  女儿的话,强烈地刺激了他,他身体里突然运出来一股邪劲,狠狠地蹬下去,车子居然朝前走了。

  车子如愿地走下去,老汉的自尊心得到满足,孩子一般呵呵笑着,心里却骂了一句:“你他妈的懂什么。”他对女儿有老大的不满意,认为她除了臭美、贪吃、好面子、追时髦之外,一点过日子的本心都没有。他看重这个“本心”,认为它是立身的根本。所谓本心,就是不偷奸取巧,不指望天上掉馅饼,一切靠自己的双手——诚实劳动,埋头苦干。在做人上,要不虚荣,不攀比,不势利,不好高骛远,不患得患失,不自轻自贱,不看别人的脸色行事,始终不忘普通人的身份,一辈子只是为自己活人——有钱了,不露富;家底薄了,不哭穷;过得好了,夹起尾巴;混得低了,挺直腰杆——朴朴素素,平平常常,本本分分,自自得得。说我舍命不舍财,你哪儿知道你老子的心思,不是贪图多卖的那几个钱,而是心疼到手的这些东西,要物有所值哩。他越想越来气,朝着空中说了一句:“我跟你没有共同语言。”

  废品收购站在城南的一块沙地,距羊坊小区足有三公里的路程。但依杨老汉的感觉,居然转眼的工夫就到了。他直感慨:明明是脚底无力了,怎么一跟女儿斗气就精神抖擞了呢?看来人必须有对立面——一有对立面就要斗争,一斗争就会焕发出革命干劲——换句话说,人不能太顺当了,不能太安逸了。想到这些,他的心情好了起来,觉得小女儿也有可取之处,在他的三个儿女中,是长得最像他,最受看的一个。

  由于他是卖废品的常客,这里的人都认识他,过磅的人对他说:“杨师傅,你今天的脸色可有点不好。”

  “瞎说。”他蹦出来这么两个字。

  “我说,杨师傅,这大中午的,天儿太热,你可得注意点身体。”那个人还是把关心送过来。

  “甭管。”

  这老爷子虽然脾气有点倔,但过磅的人体恤他的年纪和勤劳,分量给他过得很足。他拍拍那人的肩膀,算是感谢了。他更坚定了自己的一个看法:这人一在低处,心眼儿就好。

  由于感动,他一鼓作气,又跑了两趟,把车棚里的东西都拉过来了。卖废品的钱都是些毛票子,便把他贴胸的口袋撑得鼓鼓的,他觉得不安全,顺势拐到小区门口的一家银行,存了起来。

  把三轮车放进车棚,他在放废品的地方站了一会儿。虽然那个收破烂儿的人没在面前,也是站给他看的。意思是说,你到底是精明不过我哩。

  上楼的时候,脚底突然又绵软起来,接下来又是天旋地转,一片碎花。

  很想停下来,但心里有个声音命令他:必须躺到床上去。

  一躺到床上,立刻就失去了知觉。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到了后半夜。老伴和小女儿都守护在床前,眼神都是那么莫名其妙,怜、怨交织,极不质朴。他难为情地笑一笑:“我这是怎么了?”

  “你自己知道。”老伴的口气很不温柔。 [NextPage]

  小女儿把他的头托起来,冷冷地说:“吃药。”

  “吃什么药?”

  “牛黄清心。”

  “吃它干吗?”

  “预防中风。”

  “这药可贵。”

  “当然,比你那堆破烂儿要贵多了。”

  这话在杨老汉的心尖儿上切了一刀,“不吃。”他挣脱了小女儿的手,把头重重地放在枕头上。

  “怎么,你还有理了是不?”小女儿不允许他任性,又把他的头托了起来,甚至还要撬开他的嘴巴。

  杨老汉猛地坐了起来,“我自己吃。”

  亲情刻薄,不从为尊。为什么还是要顺从?连他自己都感到纳闷。

    (实习编辑:郭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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