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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色柠檬树》:这样想念他

2010-01-07 11:47:44来源:北京文艺网    作者:

   

作者:(瑞)卡撒·英格玛森

    6

    “嗨,妈妈,是我!”

    “安格妮斯!终于!天知道,我在你答录机上留了多少言。答录机坏了吗?”她继续说,“你怎么样?我们老惦记着你。找到工作了吗?托比亚斯回来了吗?”

    “冷静些,妈妈!”

    “对不起。你爸爸和我太担心了。你好吗?”

    “我很好。”

    “你肯定?”

    “我稍微有点儿感冒。”

    “可怜的小东西。”

    “没事儿的。”

    “工作的事情怎么样了?”她不想让父母担心,他们有他们自己要担心的问题。“我四处找工作来着,这里找找,那里找找。”这不是真的。她根本没给力夫·格隆伯格给她列出的工作单上的任何一个打过电话。

    “好的,那么,这只是时间问题了。你那么聪明,知道怎么选择,会有的。”

    “嗯……也许吧。”

    “托比亚斯呢?”

    “没变化。”

    “这么说他没有……”

    “没有。”安格妮斯深吸了一口气,“老实说,我认为他不会了。”

    “你该怎么说?他肯定会回来。现在的人,小小的分开一下是很普通的事情。我想他需要离开一下,拉远一点距离,你不这么想吗?”听到妈妈为他辩护,简直有点好笑。事实上,莫德是安格妮斯亲近的人当中唯一这么做的人。他的魅力把她完全征服了。安格妮斯不太明白他是怎样做到的。他几乎完全不符合一个丈母娘梦想女婿的标准。但安格妮斯第一次带他回家时,莫德就像海滩上的一根雪糕那样融化了。大概是因为他花了一个小时和她在花园里讨论蚜虫和肥皂水吧。就是在那儿,他得到了安格妮斯从没弄懂过的认可,但他和莫德的谈话显然足以让她对他敞开心扉。知道他要来,她甚至烤了他最爱吃的蛋糕和椰子杏仁蛋白饼。[NextPage]

    “我不认为他还会回来,妈妈。即使他那样做了,恐怕也不会受欢迎。”现在,终于说出来了。线路那头沉默了。安格妮斯能听到她的妈妈正试图回过神来。

    “没有我能做的事吗?”她最后说。

    “没有,妈妈,什么都没有。我想,现在应该停止讨论托比亚斯了。告诉我你和爸爸的事吧。”

    莫德顺从地叹了口气,之后再次说道:“好的。哦……昨天是我们在工厂的最后一天。我们当中有五十多个人都选择了提前退休,所以我们到食堂集合。他们讲话,谢谢我们为公司所做的一切。之后我们喝咖啡,吃蛋糕。”

    “就这样吗?”

    “是的……”莫德犹豫,“你认为还应该有什么别的吗?”

    “我不知道……只是我不太明白而已。别的人呢?”

    “他们中有的人会再干三个月,其他人再干六个月。之后就结束了。”

    “他们会关掉工厂?”

    “是的。”

    “那你和爸爸现在在干吗?”

    “我们要参加一个培训课程。”

    “培训课程?”

    “是的。星期一,斯文和我会开始参加电脑培训课程。你上次回家时我们没说吗?”

    “电脑课程……可你们对电脑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你说对了。”

    “你们甚至没有自己的电脑。”

    “我们现在有了。昨天我们出去买了一台,斯文和我,吃完蛋糕以后。公司替我们付一半的钱。现在放在娱乐室里,哦,真是好看!”安格妮斯不知该说什么。一台电脑能有多好看?她的父母又能拿它做什么呢?认为自动按钮电话都很复杂的妈妈,真的能学会使用Windows吗?

    “你们打算拿它来干吗?”[NextPage]

    “嗯,比方说,因特网。那看来很有趣儿。”有趣儿?妈妈认为因特网有意思。她了解它吗?是不是因为《家庭主妇》周刊上的文章?安格妮斯不知道。她很久没读过了。可能它有变化,可能他们还配上了裸体折叠大插页、IT栏目和色情版面。她得看看,它也许不再适合她的父母阅读了。

    “所以,你打算学习怎么上网,对吗?”她犹豫地说。

    “上网?他们是这么说的吗?是的,我听到乔纳斯和玛德也这么说。对了,乔纳斯过来,帮我们把它安装好了。我从没见过那么多线!很快,我们就能互相传传电邮什么的了,这不是很有趣吗?”

    安格妮斯暗暗地瞥了一眼她的电脑。去年卢森买新电脑时,她得到了她的旧电脑。速度并不快,上网是不可能的。几乎无法用它游荡在网际空间上。安格妮斯不常用它,只是发些零星的邮件。不过想象和父母互通电邮,就像莫德周日午饭时端出一顿蒙古烧烤一样。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安格妮斯知道了,玛德把可爱的精华部分搬进了房子;古兰阿姨预约了静脉曲张手术的日期,因此会从玛贝拉回家来住一个星期,现在她只有冬天才在这儿住;法吉尔内一家到兰扎洛特去了;车库墙边开始出现冰柱了。然后,斯文接过听筒,跟他的大女儿谈了几句。

    安格妮斯倾听着沮丧、悲伤、压抑或至少是一点情绪低落的线索,不过一点儿也听不出来。莫德和斯文似乎没有一丁点儿的难过。她很难领悟这点。被解雇不是应该留下比那更深些的痕迹吗?可能是太突然了,几周,或几个月以后会那样的。当他们意识到这样做的目的是好的;意识到再也不会经过朗宁治工厂的网格工作大门,在保卫室跟西格和厄兰德打招呼,在大块粉刷的更衣室换上他们的蓝色工作服。嗯,她想他们得适应一下,一步一步,慢慢来。至少他们拥有彼此。之后,他们在电话上亲吻并拥抱对方,挂断了电话。安格妮斯答应很快再去看他们。

    该准备准备了。安格妮斯跳进浴盆,仔细地洗头,让护发素停留三分钟,同时用去角质霜按摩身体。热水和去角质霜里的微粒使皮肤呈现出明亮的粉红色。她甚至刮了腋窝——尽管她准备穿长袖。之后,她从浴盆里出来,擦干身体,然后涂上保湿霜。迟疑了一下,她在两边耳背上涂了少少几滴“冷水女士”香水。

    她今天并不太想出去,其实正相反——她宁愿待在家里,吃一袋奶酪味儿华西丝膨化条,来杯咖啡。那更适合她的生活。但现在她开始有了跟期望相似的想法。她有一阵子没出去了,作为客人。她从不习惯不和托比亚斯一起出去,况且那种情况也不是天天发生。只要在家,他总是冷冰冰的。他总说,自己的工作里已经有足够的派对了。这对安格妮斯来说没问题,比起在酒吧,像两个陌生人那样站着朝对方喊叫,她更喜欢两人依偎在家里。托比亚斯甩掉她几天后,她和卢森出去过,不过除了对着啤酒啜泣之外没做别的。尽管卢森竭尽所能地安慰她,不过老实说,大部分的话只是告诉安格妮斯,托比亚斯是怎样一个下流胚子。

    不是因为她有派对的心情。她每早醒来还会想,自己的生命是否已经结束;但至少她不会像上次和卢森出去时那晚一样,每五分钟就痛哭一次。

    安格妮斯在衣柜前选了一会儿。绝对是菲力帕牛仔裤和黑毛衣了。她觉得很出色,又并非浓妆艳抹。她把一点加强型摩丝揉进头发里,然后头朝下,把它吹干。蓬松,太蓬松了,她不得不弄了一点水,重新梳一遍。虽然冬天已经过了一半,她的头发看起来好像被阳光漂白了,像刚从海边度假回来那样。从没比现在更黑过。她常常想,自己应该是蓝眼睛,像家里其他的人一样,那会更适合她苍白的皮肤和浅色头发。她的眼睛并不是深棕色,更近于浅褐色,但显然和家里别的人不同。只有她和古兰阿姨从她的外祖母那里遗传了褐色眼睛。玛德很嫉妒,她的眼睛是灰色的,带着一抹善意的灰绿色,另外,头发颜色更黑,她把它叫做“暗淡老鼠”色。安格妮斯并不同意,她认为玛德是两人中更漂亮的那个,脸和鼻子小巧玲珑,夏天也不会满脸雀斑。[NextPage]

    安格妮斯很高——或者说瘦高得有点笨拙,这是她的看法。小时候,她试图缩起身体,不让自己显出是最高的。学校护士训诫过她,说她必须站直,否则背就会出问题。安格妮斯认为那说法很愚蠢。她本来就有背部问题——背太长了,就像腿,脖子和手臂一样。护士安慰地说,这是完美的模特比例,但对一个十四岁、比班上任何一个男孩儿都高的女孩儿来说,这没什么帮助。假如挺直背部,她又完全看不出有胸部。稍微向前弯曲,她还可能骗到一些荷尔蒙混乱的小男生,以为“四季豆艾丁”布袋衫里面的事情十分刺激。

    安格妮斯看着镜中的自己。她长大了,这很好。刘海盖在眉毛上,剩下的头发被她用发蜡捻成一缕缕,围绕在窄小的脸周围。她没怎么化妆,只擦了一点儿睫毛膏和唇彩。她可以再化化妆,强调一下眼睛和高颧骨,但那样化她总觉得不舒服。她从不认为自己的脸和身体其他部分协调。她看起来还好,她知道,但她不喜欢别人注意她。至少不像卢森喜欢的那样。

    她们要在卢森那儿先喝一杯,然后再出去。安格妮斯搭地铁到弗里亨普朗,从那儿走上几米,来到桑科艾里科斯加顿的门廊。

    卢森打开门,手里拿着杯饮料。看到安格妮斯后她吹了声口哨。

    “喂,哈罗,美人!”她高兴地说。安格妮斯脱下粗呢外套,卢森挑剔地打量着她,摇摇头。“你看起来棒极了,安格妮斯……”她皱了一下眉,“……在办公室上班的话。你要不要借条裙子?或者上衣?我有一大堆呢!”

    “不用,谢谢。”安格妮斯叹气。她和卢森相比平淡无奇,卢森明显盛装打扮好了,穿着短裙,皮夹克里面衬着低领衫,有图案的连裤袜,擦着非常红的唇膏,就是这样。她们今晚的目的显然不同。安格妮斯接过玻璃杯,啜了一口,咳了咳。

    “你是不是想在我们出去之前就把我蹬掉?”

    卢森假装伤心。“你不喜欢我的杜松子酒吗?去吧,无聊去吧,为什么不呢。冰箱里有奎宁水。”安格妮斯走进厨房,倒满了杯子,杯子边缘冒着嘶嘶的气泡。卢森在杂乱无章的房子里,不紧不慢地继续打扮着,戴上耳环,取下耳环,把杯子倒满,试靴子,不停地说话。不穿的衣服一摞摞堆在椅子和地板上,浴室里更是凌乱,都快进不去了。卢森对家的毫不在意,就像她对外表相当在意一样。

    卢森说,她们可以先去老城一家新开的酒吧,之后再到城里的某家酒吧,这样可以吗?安格妮斯点点头。

    在家里的沙发上喝杯热咖啡,吃吃奶酪味儿的华西丝膨化条的想法被风吹得更远了。

    最后,她们准备离开了。差不多九点半,他们坐出租车去老城。卢森付的钱。“今晚我来付,”她坚持,平息了安格妮斯的抗议。“我挣钱,挣得也多。你没工作,不用再说了。”

    她们一走进烟雾缭绕的酒吧,安格妮斯的勇气就坍塌了。到处是人,全挤在一起,大声地说话,大声地笑。看起来他们都知道自己在那儿做什么。安格妮斯感觉自己像是外星人。近乎本能,她到处看着,看能不能在哪儿看到托比亚斯。他不在,不会在那儿。她自己出门了。单身,像只鸟一样自由,并且孤单,孤单,孤单。

    卢森抓住她的手臂。“你等等,会好起来的。”她微笑,看着安格妮斯。“熟能生巧。来吧,我们过去买杯喝的。你要什么?”

    “大都会。”[NextPage]

    “马上就来。”卢森消失了,安格妮斯有点儿不自然地站在门边。之后她脱下粗呢大衣,把它挂进衣帽间里。现在,她在这儿,可以好好享受,她想。几个人从她旁边挤过去上厕所时,她试着微笑。他们没注意到她。之后卢森出现了,一只手端着一个杯子。“过来,这儿没地方站。”她给她们俩清出一条路,最后她们都站在房间中间去了。安格妮斯四处打量着。这地方很好,除了90年代的苦行僧太多了点儿。窗边除了首演之后留下的花束,什么装饰物都没有。墙壁是雪白的。没有画,没有一抹颜色。小小的聚光灯被嵌在天花板上。吧台和吧凳是木制的,简单,纯粹。对安格妮斯的口味来说,太简单了。她无法适应斯堪地纳维亚极简主义——感觉很胆怯,好像一切个人的东西都被放逐了似的。但是人群似乎很开心,卢森看起来像是绝对来对了地方。酒吧里充满了穿西装的人,尽管是星期六,不是下班后。卢森向她这边靠过来。

    “你看到穿细条纹衣服的那个人了吗?”她低语道,朝坐在窗边桌子那儿的一个人那边悄悄点点头。安格妮斯转头去看。一个光头的黑人,夹克里面衬衫的扣子随意解开,正坐着,笑着用手机讲电话,牙齿在黑暗中闪着光。她也点点头。

    “不错。”

    “还有主了。”他的同伴穿着红色细高跟鞋,手里端着一碗花生,一路小跑回来;卢森叹了口气。“真遗憾。”她们又向四周看了看。“他怎么样?那儿。”

    卢森点头。“他更合你胃口,是不是?”安格妮斯顺着卢森的眼光,看到吧台那边的一个人。他独自一人,想点点儿什么,看来没成功。

    “很难说,我只能看到他的背。”这时他正好回过头。那一刹那,安格妮斯肯定自己以前见过他。看起来有点儿眼熟。他皮肤黝黑,但不是瑞典人那种黑,更像是南欧人。笔直的黑眉毛,头发有点蓬乱,太长了,没有修剪过。他穿着布袋裤,裤子一侧有巨大的口袋,一件红色衬衫,没有扎进去,两只袖子卷起来。是的,卢森说对了——她的类型,很准确。

    “天啊,”卢森咧嘴一笑。“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喜欢男人?”

    “定义是什么,西装?”

    “鼓鼓的信用卡……还有别的吗?”

    “我还没喝完这个呢。”

    “我回来时你就喝完了。”卢森再次大步走向吧台。她在人群中很显眼,尽管并不高,甚至没穿高跟鞋。安格妮斯有点儿戒备地看着那个人,碰到他的眼光时她有些困惑。他微笑了一下。

    安格妮斯转开了眼光,她的心砰砰跳。她想回家,看三频道的《绿卡》,喝咖啡,吃奶酪味儿的华西斯膨化条。卢森回来时,安格妮斯决定她已经享受完今晚的夜生活了。可能,最好是一步步慢慢适应。下次她也许能待上一整个小时。

    “你怎么了?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奇怪?”卢森把另一杯酒递进她手里。

    安格妮斯喝下原来那杯的最后一口,把杯子放在面前的桌上。“我想我该走了。”[NextPage]

    “该什么?”

    “回家。”

    “你不回家。好了,放松,安格妮斯,我们喝我们的,站在这儿说说话。如此而已。干杯!”卢森举起酒杯,对安格妮斯身后的某人微笑了一下。安格妮斯又喝了几口,慢慢平静下来。她感到自己开始醉了。这绝对是最后一杯了。她不想喝醉。卢森聊着她的工作,镇上更高级的住宅区每平米的价格,有披萨店拱形顶和塑料镶木地板的公寓。安格妮斯试着开心。卢森去买第三杯时她拒绝了,但还是留下来,陪卢森。

    突然,她听到身旁的声音。穿红衬衫的那个人几乎靠在她身上了。他比她矮一些,声音柔和,稍微有点沙哑。

    “嗨,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我不知道。”安格妮斯很疑惑,“不过我也认得你。”

    “我是保罗。”

    “安格妮斯。”他们看了对方两秒钟,都没说话,然后保罗露出了微笑。

    “我想起来了,安格妮斯……彼得欧芹,对吗?你来的时候我正好离开。”

    “彼得欧芹……”安格妮斯报以微笑。原来是这样。他们一起工作过。她在餐桌那边,他在厨房里。这就是她认得他的原因。也就是他看着她的原因。

    “是的,当然!三四年前,对不对?”

    “四年,我想。就在我去秘鲁之前。我想我们只在一起工作了一两天。”

    “对,是的。”沉默了片刻,安格妮斯朝吧台那边看了一眼。卢森和一个戴眼镜打领带、穿西装的男人开始聊天了。她笑着,一只手插进短短的黑头发里。她是不是有意想用这个办法给安格妮斯找个新伴儿,或者只是巧合?可能是前者。卢森常常这样。

    “那……”安格妮斯转向保罗,“秘鲁怎么样?”

    “是啊,很棒。”他笑着,“我刚回来不久。老实说,我刚到家,刚拐弯儿,我想可以这么说。”

    “真的?”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卢森飞过来,把她的空杯子拿走,重新给了她一杯。这次不是大都会,是加了酸橙的、透明的东西。安格妮斯试图抗议,但卢森已经消失,回到了吧台和等待的男人那边。保罗看到这动作,咯咯笑起来。

    “多好的服务啊!”[NextPage]

    “我知道。我想阻止她,但我想,她认为我需要它。”

    保罗抬了抬眉毛,“为什么?可以问吗?”

    “因为……没什么。你说你刚回来,刚拐弯儿。”

    “哦,是的。我直接去了西西里,到我叔叔的餐厅工作。”

    “你是意大利人?”

    “不是,不过我爸爸是。我出生在这儿,但我常去西西里看家人。我叔叔在帕勒莫有一家鱼餐厅,我去那儿工作刚好一年,赶在新年前回来。”

    “为什么?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回家呢?”

    “在那儿工作一下很开心,我也学到很多。不过我不会住在那儿,不管它有多好。天气,食物,悠闲的生活……我很喜欢。但我属于这儿。”他朝窗外望去,看着狭窄的走廊。

    “薄冰糖浆水和煮香肠!”他又笑起来。看来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他笑着问,“那你呢?”

    安格妮斯叹口气,她不想告诉他。“正在开垦。”她只这样说,“再告诉我些关于西西里的事情吧。”她很快地补充,想掩饰自己不想说。保罗似乎并不介意。

    他很风趣,他叔叔谢吉奥的鱼餐厅故事非常有意思。他们谈论着自己做过的别的工作,闲扯着一些很久以前的两人都认识的熟人。安格妮斯描述着古兰烧烤店,他们比较着成为家庭束缚的感受。

    当卢森再次出现,问安格妮斯想不想和她到城里去时,她拒绝了。接着,保罗问她想不想去他那儿吃一些微波炉自制的土豆球时,她用同样自然的方式接受了。后来她无法解释这点。当然,他很迷人、友善,甚至是她的类型,像卢森指出的那样,但那并不是她同意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她有安全感。因为她觉得在某个方面了解他。因为他们曾在同一家餐厅工作过,因为他俩离开学校之后就都在厨房里工作。因为他很友善,爱笑——有一千个理由。无疑,不同意的理由更多,只是她当时想不出任何一个而已。

    两小时过后,当她僵硬地躺着,一直瞪着那不熟悉的天花板时,她想到它们,每个都想到了。

    保罗躺在她旁边,呼吸沉重。她相信他已经睡着了。随着肌肉的放松他抽动了几次,呼吸深切而均匀。

    她鬼鬼祟祟地从床上爬起来,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她几乎不敢呼吸,踮着脚尖,尽可能安静地走到门厅,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地握住门把,小心翼翼地转动,门“嗒”的一声。她急忙打开门,门在她身后“嗒”的一声关上了。她尽可能快地跑下楼梯,跑到街上。[NextPage]

    开始下雨了,当她终于拦到一辆出租车时,倾倒的雪已把她的双脚淹没了。她浑身发抖,觉得嘴里有污浊的酒精和奇怪的、亲吻的味道。

    一回到家,她在门厅里站了很长时间,试图理清思绪。卢森说过,这样做就能把托比亚斯从她身体里排出去——她错了。托比亚斯从没这么清晰过,她从没这样地想念过他。

  (编辑:李明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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