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卡撒·英格玛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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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看看……安格妮斯。你过去……哦,七个月是吗?在哪儿工作?”力夫·格隆伯格的手指拨弄着手中的简历,等候她的回答。安格妮斯吞了口口水,那一切对她而言已经结束了。
“蓝色小船。”格隆伯格似乎没有在意。这名字对他没有意义。力夫·格隆伯格看起来并不像流连在豪华餐厅的那种人,安格妮斯对此并不惊讶。“你为什么离开?”他停下看资料,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镜从鼻梁上滑下,他轻轻地把它推了回去。
“我……我们……”她不知该从何说起。坐在她桌子对面的男人开始揪手织毛衣上的毛球。他并不急。安格妮斯重新尝试道,“我和老板相处不太融洽。”“是那样吗?”力夫·格隆伯格抬头看了一眼。安格妮斯觉得看到了重新点燃的兴趣。他侧了侧头说,“你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吗?”
安格妮斯开始冒汗,她并不想谈这个。“不经常。”这是真的。她的确常换工作,但在餐饮业就是这样的。餐馆开了又关,餐馆员工也是。可她从没被解雇过,相反,老板们都很喜欢她。她总是按时上班,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工作效率很高,主动找事做,对加班甚至是拖欠薪水从不说不。在“蓝色小船”发生的事情只是特例。她看到力夫·格隆伯格瞥了她一眼,他的眼镜又滑下来了。他应该配副新镜框,自1984年开始到现在,眼镜时尚世界发生的变化是天翻地覆的。如果玛德现在在这儿,她可能会这样告诉他。他缓缓点头,但没有做出相信她的其他表现。
“如果你我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就好了。我想这能提高我为你找到工作的可能性。”安格妮斯感觉受到了轻视。她坐在力夫·格隆伯格堆得满满当当的办公桌一侧一张不舒适的访客椅上,稍微挺直了腰,说道:“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看我的资格证明。”她嘟囔着,看着腿上自己的双手。
“可是,我说亲爱的!”力夫·格隆伯格戏剧化地用力张开双手,“不是我不相信你,我就是来帮助你的!我的意思只是说,如果你能给我完整的细节,我能更好地理解你想要什么工作。”多完整?安格妮斯想。你想知道他们所说的法语中关于“婊子”的六种不同说法吗?还是想知道世界上最高级的葡萄酒摔碎在石板地上的声音如何?力夫·格隆伯格看来不能读出她的想法;要不就是他对完整细节不感兴趣。他开始在电脑键盘上敲击起来。“那么让我们看看有些什么吧。”他叹了口气,敲了回车,他觉得很难隐藏自己的失望。人们只是想要工作而已。正常的人类谈话应该是怎样的?“啊哈!”他稍微振作了些。“看来有希望啊!点击率有十六次。”他浏览着名单,“看看……自助冷餐女经理,自助冷餐女经理,副经理,厨师……这儿有个侍应工作!霍格达伦的塔弗那·斯塔弗洛斯餐厅正在招一名女侍应,有经验的优先。听起来不错,对吧?”有经验的优先,那是餐馆密码,表示他们需要一个有大胸脯或是美腿的年轻女孩儿。安格妮斯通常会被归类到第二类。不过她做那样的工作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还有别的吗?”她问。格隆伯格看起来挺不满,不过还是照做了,继续往下滚动着鼠标。
“那么,这个,梭德曼哈顿的老残骸酒吧在找侍应生,送饭菜的,端啤酒……”
安格妮斯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尼古丁中毒和警察局的直拨电话。不了,谢谢,她拒绝去酒吧。她没那么着急,还没。塔弗那·斯塔弗洛斯餐厅都比那个好。格隆伯格继续搜索,又看到了几家需要侍应生的餐厅:印度咖喱屋,欧·哈利,必胜客……他甚至试图用一份在瓦姆多外面镇上一家寄膳宿舍早餐女招待的工作打动她,工作时间从早上4∶ 30到中午,提供员工卧房。安格妮斯拒绝了。
“有没有女侍领班的工作?”她问道,接过格隆伯格在走廊打印机里拿出的资料。轻薄的一摞纸上方印着塔弗那·斯塔弗洛斯餐厅的广告。“女侍领班?”力夫·格隆伯格向上推了推眼镜,坐下来。“我没看到你的资历上有女侍领班,是吧?”安格妮斯没心情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的,当然,当然……”格隆伯格又揪了一下袖子上的毛球,继续说,“看起来不怎么样……嗯,等等,这里有一个,在蓝色小船当女侍领班,听起来像是法国餐厅……这好像有点儿意思。”他透过眼镜看着安格妮斯。“反正我把它打出来吧。”他在键盘上敲下一个键,然后又消失在走廊里。[NextPage]
她听到他柏根斯多克外衣的摩擦声,注意到她对自己的职业顾问明显缺乏印象,或者说,他的短期记忆很糟糕。
力夫·格隆伯格又走进房间说:“他们明显希望你回复时附上照片。”之后把资料递给她。安格妮斯考虑要不要简单地向他解释原因,杰拉德·卡布洛不想浪费时间给他认为没有魅力的女人面试。她决定不要这个机会。力夫·格隆伯格从1969年起就出去参与争取妇女权利的示威游行,他可能很难接受现在还有靠外表评判妇女的男人这个事实。安格妮斯谢谢他打印的资料,接过盖了章的证明——她目前暂无职业的证明卡片。格隆伯格祝她找到好工作,然后为了预防万一,订下了一个月后她的回访时间。
“如果你提前找到工作,请电话通知我,十分感谢。”安格妮斯点点头说再见。离开职业交流中心力夫·格隆伯格那狭小的办公室时,她更加坚信,未来不属于她。安格妮斯在附近的咖啡馆里坐了下来。她小心地咂了一口热拿铁咖啡,朝窗外望去。天气很冷,一月已经变成了二月,雪在房顶上结成了厚厚的冰柱。看起来很危险,事实可能也是。人行道上到处放着房屋主人放置的红色小搁凳,上面写着:危险!下雪了,行人——那些看起来拒绝拿生命冒险的人,却开着车在路上你争我赶,这看起来也不太安全。安格妮斯握着玻璃杯暖暖手——她把皮手套落在地下室了。
电话铃响时,她从粗呢外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是卢森用手机打来的,一如往常地焦虑。
“听着,我得快点儿,四分钟内我得到哈辛格加顿去……”
“那你现在在哪儿?”
“近郊。”卢森听起来气喘吁吁,走得很快。安格妮斯能想到她的样子……短短的黑头发被走廊里的风吹乱了,擦着红色的唇膏,踏着高跟靴子的轻快步态。她的样子跟她的中等身高很协调。“我正在想,我们晚上见面可以吗?”“当然,那太好了。”安格妮斯最近晚上孤单够了。
“我去你那儿好吗?我可以带一瓶酒过去。”
“就那样,你什么时候来?”
“大概八点,可能更早些。我得把几个东西上传到网上,不过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
“我可以先做点儿吃的。”
“你是个天使。回见!抱一个!”
卢森挂断了电话,安格妮斯把手机放回口袋。她此刻正为别人都在工作、而自己坐在咖啡馆里干瞪眼而感到小小的悲痛。她打量着咖啡馆,妈妈们和宝宝们,还有几个年轻人,无疑是学生。而她,一个失业者。正在找工作,换工作。
喝完咖啡,她坐地铁出来,回到阿丝普登。在超市停下去买蔬菜。今晚只能做些汤了,钱有点儿紧。她没敢到“蓝色小船”要她最后一次的薪水。当着躺在杰拉德酒窖地板上的一滩三万克朗的酒水,和他谈论钱的事情似乎不合适。而且也没机会了。她只能看看,用剩下的工资支票付一部分买酒的钱——部分付款。剩下的部分她想都已经付了,至少付了一些。
她把购物包放在粉红色、脏兮兮的实用建筑楼外面积雪的走道上。输入了通行码,门“嗒”的一声打开了,她习惯性地用肩膀把它推开。她很累,包很重,看到电梯门合拢,猛地动了一下,之后缓缓上升时,她咒骂起来。该死的!她看到自己的新邻居正背对着她站在镜子面前打量自己。[NextPage]
“太棒了。谢谢你等着。”她开始上楼梯,咕哝着。走到二楼,他正在那儿摆弄着前门钥匙。他可能既没听到也没看到她,因为回过头后他看来很吃惊。
“嗨!”他高兴地说。之后他认出了她,有点儿紧张地微笑,“我再次为洗衣机的事情向你道歉。”
安格妮斯盯着他,然后粲然一笑,有点儿不由自主。他头上戴了一顶巨大的毛皮帽子,伸出的护耳像是长反了的长袜子皮皮的辫子。无疑,这看起来再像西伯利亚劳工不过了。她点点头,从他身边绕过,走到狭小的平台上,之后走上最后一层楼梯。她听到身后他把门打开,然后门关上的声音。
安格妮斯走进房间,开始拿出食物。洋葱,胡萝卜,土豆,两升低脂酸奶,鲜奶油,面包和大蒜奶酪,还有两块戴姆巧克力条,她们毕竟得吃些甜点才行。
卢森如约八点前到达。安格妮斯在她狭小的黄色厨房里已经摆好了桌子,桌上盖着红色大象桌布(实际是古兰阿姨的一块纱丽);关掉了灯,在五颜六色的玻璃杯里点上了一组小圆蜡烛。汤在炉子上煨着,长面包在烤箱里热着。
“你搞得多温馨啊!”卢森说,一瓶辛芬德从包里滑了出来,“红酒配餐,合适吧?”
“太棒了,不过只有一点汤而已。”安格妮斯抱歉地说,把开瓶器递给卢森。然后把汤舀进两个碗里。金黄色的汤汁在白色瓷碗的映衬下显得可爱极了。她舀了一点儿打得很轻的奶油在汤面上,最后放上几片罗勒叶,把碗放在卢森面前。“听着,对我来说,有一点汤代表在聚苯乙烯大杯子里装面条。这个,这个是大餐!”卢森嚷嚷着,“看起来太专业了,你不愧是在餐厅工作的……”她“噗”一声打开了酒瓶,在她们的杯子里倒了一些红酒。
“工作过,亲爱的,工作过。”
“是的,当然。不过那只是时间的问题,对吗?”
“塔弗那什么来着?”
“别管它了,只是我今天在求职中心而已,没那么让人高兴。”
“那并不是用来让人高兴的事情。你是个社会人了,所以应该受苦。”卢森笑起来,“我肯定,时机很快会出现的。毕竟才过了两周而已嘛。”
“三周。”
“好吧,不过那也没什么。现在我保证你一半世界可以依赖我们。”她喝了一匙汤,“什么汤啊!太好喝了!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就是一点根茎类蔬菜而已。”
“是的,不过还有点儿什么别的……”[NextPage]
“茴香和一根肉桂条。”
“明白了。虽然我靠这个活,可我从没搞懂过它。太好喝了,干杯!”
“干杯!”
她们吃着喝着,卢森说起了她的一天。四个会议,两个整体吊装,签了一份合同。她还评估了两套房子,一套在城里,另一套在镇外的米梭马克朗森,之后把四个新地产上传到他们的网站上。
“你不是要把自己累死吗?”安格妮斯再次感到一阵悲伤。她今天做了些什么?去求职交流中心,喝了一杯拿铁咖啡,然后做了一些汤。
“是啊,毫无疑问。”卢森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又倒了一些酒。“不过也很有意思,还有利可图。”她笑了笑。“你和托比亚斯怎么样了?更确切些,没有他你怎么样了。我希望……你没给他打电话吧?”
“没有,我没打。”
“很好!”卢森鼓掌。
“我想我已经受够了。”
“终于。就是要这样!”卢森从不掩饰对安格妮斯的男友缺乏热情。“这次是什么让你下决心?我是说,从外表来看,你好像只是在不断地重演历史……”
“可能是那样的。”安格妮斯唐突地说。她或许已经决定了,但这并不是说,每个旁观者甚至卢森,可以自由批评她和托比亚斯的整个关系。“好了,安格妮斯,一切都结束了,你得承认他对你是个卑鄙小人。”
“不,我不同意,现在也不想和你谈这个。我知道你对托比亚斯的看法。可他是跟我交往了四年多的男朋友,而且老实说我爱……”安格妮斯停了一下,“而且老实说我爱他,信不信随你。”
卢森叹了口气。聪明、可爱、美丽的安格妮斯,怎么能在那个对待她如同对待20克朗宜家门垫的幼稚青年身上找到任何可爱之处呢?他甚至连长相都不好看,不过当然那是卢森自己的看法,许多人都不会同意。她自己偏向克拉克·肯特那型的,戴眼镜、体格健壮的男人——穿着雨果·波士或是老虎时装。问题是很难遇到这种人。可能他们在曼哈顿的电话亭里比在斯德哥尔摩的房地产经纪人圈子里更常见吧。卢森窃笑。托比亚斯……一个穿皮衣,两条腿瘦不拉叽的摇滚乐手,在派对上不跳舞,而是玩着明显的虚拟吉他。不,谢谢。她只能为了他那么俗气地甩掉她,甚至这次连安格妮斯都不能原谅他而祝贺她的朋友。这只是时间问题。
安格妮斯收拾着桌子,卢森倒出了最后一点酒。
“你没有酒了吗?我应该带两瓶的,我太傻了。”
“不,没有了。你要不要咖啡或茶?”[NextPage]
“咖啡,劳驾。”
“我还有一点儿威士忌。你要不要?”
“谢谢。”
安格妮斯从厨房拿来了瓶子,倒了一玻璃杯,递给卢森。
“谢谢。你不来点儿?”
“不,我不喜欢威士忌。”
“那你为什么买呢?”
“托比亚斯喜欢,波旁……”
“那这酒瓶是他的喽?”
“嗯,技术上说,我想,是我的,是我买的。”
“但他是喝它的人吧?分工明确……”
“卢森!”
“抱歉……抱歉……”卢森耸耸肩,好像表明自己的话不是故意的。不过,她随后咧嘴一笑,出卖了事实。她指了指安格妮斯手里握着的酒瓶。“把剩下的全倒给我,我保证,一定把那个油腻腻的、蠢货的鬼魂从这房子里赶出去!”
“差不多还剩半杯呢……”安格妮斯拿着四玫瑰①酒瓶,困惑地望着卢森。
“看来我要自我牺牲了,为我最好的朋友,为什么不呢?把那个混蛋拿过来!”
她从安格妮斯手中拿过酒瓶,倒了一杯。“你确定不来点儿?”“肯定。”
“那么好吧。再会了,托比亚斯。下次我们再见时,你就是尿液了。那对你来说可是个不错的变化,是不是,你这坨小狗屎!”卢森吞了一大口酒,做了个鬼脸。安格妮斯忍不住笑了起来。“知道你需要什么吗?安格妮斯。”
“不知道。”
“性。” [NextPage]
“住嘴吧,你听起来就像《欲望都市》里那个歇斯底里的……叫什么的女的!”安格妮斯很开心,失业三周让她看了些电视连续剧。
“我会把它当作赞美。”
“我没这意思。”
“我知道。不管怎样,性是你所需要的。把托比亚斯那满是钉儿的裤腰带从你身体里冲出去。”
“我已经那样做了。”
“哈!我了解你。你没做,直到和一个新家伙做爱以后。”
“我不想要什么新家伙,我要好好哀悼刚失去的那个。”
“二者并不互相排斥啊。正好相反。我并不是说一个新男友,只要是个坦率些,不复杂的……”
“是的,是的,我知道是什么样儿的了!”
“很好。那么,要到城里去一趟吗?”
“没门儿。”
卢森叹气说:“你刚才应该和我分点儿威士忌的。”
“我和你分了一瓶酒呢。足够了。”
“显然不够,你被说服了吗?”
“没有。我要想到哪儿去的话,一定是床上。你不也一样吗?明天要不要工作?”
“当然要。不过我也得乐一乐啊。”
“我这样过很好。”
“那只是你的想法。因为你不知道别的活法。不过,听着,周六我们出去。”
“周日不行吗?人会少一些。”
“甜心,你到底懂不懂啊?我们这趟,不是需要少一些人,而是让你得到最大的机会!”[NextPage]
“好吧,好吧,就周六。不过你要忘掉关于性的那些事。我们出去,一起喝一杯,就这样。”
“当然,既然你这样说,喝一杯,一定。”卢森咧嘴笑笑,看了一眼表。“十一点半。嗯,我想我该上路了。”
安格妮斯打了个呵欠,“是啊,我也觉得挺累的。”
卢森站起来,走到客厅去拿外衣。她扣好贴身短外套上的扣子,拉上靴子上的拉链,然后拥抱安格妮斯,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睡个好觉,甜心,谢谢你,晚餐很美味。别忘了周六,性爱时间!”
“喝酒。”
“当然。喝酒和性爱。”
(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