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也 1969年12月生于济南。现为济南大学教师。著有诗集《风生来就没有家》、《心是一架风车》。
□ 山 上
我跟随着你。这个黄昏我多么欢喜
整个这座五月的南山
就是我想对你说出的话
为了表达自己,我想变成野菊
开成一朵又一朵
我跟随着你。我不看你
也知道你的辽阔
风吹过山下的红屋顶
仰望天空,横贯南北的白色雾线
那是一架飞机的苦闷
我跟随着你。心悉悉簌簌
是野兔在灌木丛里躲闪
松树耸着肩膀
去年的松果掉到了地上
我跟随着你。紫槐寂静
蜜蜂停在它的柱形花上
细小的苦楝叶子很像我的发卡
时光很快就会过去
成为草丛里一块墓碑,字迹模糊
我跟随着你
你牵引我误入幽深的山谷
天色渐晚,袭来的花香多么昏暗
大青石发出古老的叹息
在这里我看见了
我的故国我的前生
□ 江心洲
给出十年时间
我们到江心洲上去安家
一个像首饰盒那样小巧精致的家
江心洲是一条大江的合页
江水在它的北边离别又在南端重逢
我们初来乍到,手拉着手
绕岛一周
在这里我称油菜花为姐姐芦蒿为妹妹
向猫和狗学习自由和单纯
一只蚕伏在桑叶上,那是它的祖国
在江南潮润的天空下
我还来得及生育
来得及像种植一畦豌豆那样
把儿女养大
把床安放在窗前
做爱时可以越过屋外的芦苇塘和水杉树
看见长江
远方来的货轮用笛声使我们的身体
摆脱地心引力
我们志向宏伟,赶得上这里的造船厂
把豪华想法藏在锈迹斑斑的劳作中
每天面对着一条大江居住
光住也能住成李白
我要改编一首歌来唱
歌名叫《我的家在江心洲上》
下面一句应当是“这里有我亲爱的某某”
□ 渡 船
我和你在渡船上
要到那边的岛上去
那边古老的岸用一排世代的灰瓦屋顶
发出召唤
离开这边广阔得让人烦恼的陆地
到彼岸去,日子将在一棵枇杷树下
重新开始
甲板上浓重的汽油味和生铁味使人兴奋
江水用缓慢的流动祝福
两个逃亡的人
以最大马力承载此生此世
背囊里有着残存的青春
到彼岸去
你站在我的身旁
用男人的一个大气压罩住我
使我归属于你
太阳在头顶上永不变心
船把江当成道路,迈着庄重的步伐
在水面上渐渐留下一行字迹:我爱你
到彼岸去
江南六月的风
忽然吹响了身上的螺壳
刹那间,我感到整条江的激动
□ 两只蝴蝶
一只黄蝴蝶和一只白蝴蝶
一个蝴蝶公子一个蝴蝶小姐
从一朵喇叭花花心的公寓里飞出
飞过菜地,飞过荷塘,飞过芦苇丛
飞过两旁长着蚕豆的土路
来到了江堤上
这是两只江苏的蝴蝶
它们有秦淮风韵,有才子才女之相
属于这江心洲上的小资
它们身穿苏绣的丝绸薄衫
用吴侬软语说着海誓山盟
甚至还唱了一段昆曲,吟了一首《蝶恋花》
它们自认为一个是
而我山东老家的蝴蝶们,要比它们敦厚些本分些
那里的蝴蝶不会唱戏做诗,却能背诵《论语》
两只蝴蝶在我们身旁叽叽哝哝
我请求你这个本地人,将它们的语言翻译成普通话
因为我听来听去,似乎只听懂了那么一句
我听见那只白蝴蝶对那只黄蝴蝶说
“瞧这个北方女人,多么土气啊!”
□ 水杉啊水杉
我爱你们,这些种在长长道路两旁的水杉
我第一眼望过去的时候,就爱上了你们
我爱你们的高,你们的瘦,你们的直
你们的彬彬有礼,你们眉清目秀的好年龄
你们的愁肠和多情的身子骨
还有像烟一样轻灵薄透的神情
潮湿的大地通过你们
进行深呼吸,并与云彩联络着感情
身上的细长叶片能排列出无数象形文字
你们这些舞文弄墨的才子啊
在江南妩媚的天空下一路风光,浪得虚名
你们不知道,那路旁开蓝色小花的鸭趾草
也为你们害了相思病
我心口的一颗痣正因激动而颜色加深
为你们,我远离了我的杨树的故乡
是的,我承认,我曾经深深地爱过白杨
它们在郊外一排一排地站立,像是豪言壮语
每棵树都有沙沙作响的青春
苦命的麻雀栖落在它们的肩上
在爱过白杨之后,现在我竟又开始爱上了水杉
并心甘情愿成为这里的囚犯
我要沿着这条两旁长满水杉的乡间道路一直走下去
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 木 梳
我带上一把木梳去看你
在年少轻狂的南风里
去那个有你的省,那座东经118度北纬32度的城。
我没有百宝箱,只有这把桃花心木梳子
梳理闲愁和微微的偏头疼。
在那里,我要你给我起个小名
依照那些遍种的植物来称呼我:
梅花、桂子、茉莉、枫杨或者菱角都行
她们是我的姐妹,前世的乡愁。
我们临水而居
身边的那条江叫扬子,那条河叫运河
还有一个叫瓜洲的渡口
我们在雕花木窗下
吃莼菜和鲈鱼,喝碧螺春与糯米酒
写出使洛阳纸贵的诗
在棋盘上谈论人生
用一把轻摇的丝绸扇子送走恩怨情仇。
我常常想就这样回到古代,进入水墨山水
过一种名叫沁园春或如梦令的幸福生活
我是你云鬓轻挽的娘子,你是我那断了仕途的官人。
(编辑:马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