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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抗时间还是精神自恋

2014-02-08 10:18:14来源:腾讯文化    作者:

   

作者:马大康

  本文摘自《文学评论》2009年第1期,作者:马大康,原题:《反抗时间:文学与怀旧》,本文系节选。

  怀旧既起因于内心缺憾,又与精神自恋相关。人总是与生活中的种种经历建立起拉扯不断的情感纽带,随时间流逝,这一切都被无情地推落于过去之中,再也不能复现了。它们沉淀在记忆里,日渐朦胧,蜕变为如烟的影迹或空洞的躯壳。

  然而,也正因成为影迹和躯壳而不再真实在场,却显得弥足珍贵。它们被时间所过滤,变得纯净轻灵,哪怕是苦难,也因时间间距而滤去了切肤之痛,并随情感发酵,转而变为甘甜,甚至神圣的了。吉登斯说:“焦虑的种子,植根于与原初的看护者(常常是母亲)分离的恐惧之中。”

  当我们意欲切断时间,同过去的一切,诸如童年、情人、故交、故乡、故国、自然、文明告别的时候,我们实际上正经历着与“原初的看护者”分离的恐惧。我们从母亲的子宫里被排出,从此失却了母亲安定宁谧的怀抱,茫然漂泊于不确定的世界。

  由此而生的焦虑,恰恰是我们意图借怀旧重新找回“原初的看护者”的动力。如果更深入一层来看,过去的一切之所以有神圣价值,就在于它曾为人的情感所渗透,本身已成为人的生命的印迹,对它的怀恋,其实就是对过去生命的怀恋,对自己生命所失去部分的怀恋,也即自恋。

  在《时间,这伟大的雕刻家》一文中,尤瑟纳尔谈到古希腊艺术时说,那些雕塑虽历经岁月侵蚀,变得残破不堪,却越发显得美。自然和时间的作用造成了“非自愿的美”,以致从破碎的的雕塑中诞生出一种新的作品,一种因破损而更显其完美的作品。

  那些模糊不清、难以辨认的半身像,那些被海水剥蚀了的躯干,那些缺肢少腿的碎块……只能是出自人的手,出自希腊人的手,“他们曾在某个地方,在某个世纪曾经干过活儿。他们整个身心都表现在其中了,他们与世界巧妙地合作,他们与世界抗争,并且还同作为其支柱的精神和物质几乎同时消亡的那个最终的失败抗争过。他们的意愿直到最后,在事物的废墟中都被证实着。”

  凡是人的生命经历过的,凡是人的生命留下印痕的,它都将成为人的生命的印证,都将为人自身所珍惜,所恋念。这种与生命的突然邂逅,不再仅仅是过去的消逝了的生命,而是对过去生命的重新发现,对自我的重新发现。其中,浸透着似曾相识又出乎意外的惊喜和时光不再的惋惜慨叹。

  从另一角度来看,现代社会的怀旧又立足于现代人对“现在”的集体不信任。针对19世纪的巴黎,阿加辛斯基说:“现代仿佛通过提高节奏、速度和增加故事来表明现今已经不再可能,并把我们投入一个旧货世界。”现代化所带来的高速度、高节奏和密集的信息,使得“现在”变得愈加不稳定,愈加难以捉摸、不可信赖了。

  竞争把眼前的一切迅速推向过去,化为陈迹。谁也无法把握“现在”,真正占有“现在”。也正是“现在”,潜伏着重重危机,它喻示着竞争、变化、动荡、危险和隐没消失,唯有“过去”才是确定的、可靠的,怀旧让人重返过去,以此获得精神上的安定感和安全感。在谈到《喧哗与骚动》的时间问题时,萨特说:“福克纳看到的世界似乎可以用一个坐在敞篷车里朝后看的人看到的东西来比拟。

  每一刹那都有形状不定的阴影在他左右出现,它们似闪烁、颤动的光点,当车子开过一段距离之后才变成树木、行人、车辆。在这一过程中过去成为一种凌驾于现实之上的现实:它轮廓分明,固定不变;现在则是无可名状的、躲闪不定的,它很难与这个过去抗衡;现在满是窟窿,通过这些窟窿,过去的事物侵入现在,它们像法官或者目光一样固定、不动、沉默……现在并不存在,它老在变;一切都是过去的。”福克纳的这种信赖过去、怀疑现在、摒弃未来的时间观,在现代社会有着一定程度的代表性。

  尽管启蒙现代性曾经有效更改了时间的价值秩序,把美好未来许诺给人,令人确信未来必将胜于过去。但是,时日推移,未来的光明并未如期降临,相反地带来了一系列危机:战争、贫富分化、环境污染、生态破坏、就业不稳定化、信仰丧失,等等,未来重新受到质疑,似乎已不再可信。在人们心中,上帝已经死亡,希望濒临破灭,进步神话受到祛魅,未来也已开始萎缩了,它不再是时间前进的强劲牵引力,于是,也就唯有执著于现在了。

  然而,这种“现在至上主义”表面上崇奉当下,追求即时即刻的满足,而背后仍潜隐着对现在的不信任:“现在”倏忽即逝,必须紧紧抓住当下;“现在”并无价值和意义,那就不必有所顾忌,尽情享受当下吧。

  “现在至上主义”本质上即享乐主义,它起因于价值虚无和心灵空虚,深藏着因当下时间价值缺失所带来的焦虑,一种对“现在”的集体不信任所带来的焦虑。

  同时,现代社会变化速度加快,使得每一个现代人似乎生活在新旧更替的“两个时代”,怀旧恰好成为连接“两个时代”的摆渡者。于是,对过去的记忆就以怀旧形式复现了。

  怀旧文学是人同时间相对抗的一种重要形式。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尽管人无法令时间停止流逝,却仍企图在回忆中、在怀旧中挽留时间,令时间停驻和倒流,以文学怀旧作唐?吉珂德式的抗争。

  文学中的怀旧不仅仅是摭拾个人零星的记忆碎片,它还可能直指一个家族,乃至种族的原初经验。罗·康纳顿批判了将记忆视为纯粹个人经验的观点,他认为:“群体给个人提供了他们在其中定位记忆的框架,记忆是通过一种映射来定位的。

  我们把记忆定位在群体提供的心理空间里。”怀旧作为一种记忆方式,无论它多么个人化,都同样和社会群体所拥有的“一整套概念”相关共生,是由群体提供的心理空间定位的。

  这里所说的“群体提供的心理空间”既是特定社会文化的产物,又是历时性的历史建构,受制于集体无意识,并和家族、种族经验相关联。这种深沉的怀旧之情,我们从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中就可以遇到。

  至于人对自然的怀恋,就更不是个人性的。也正是这一原因,佛克马才说:“怀旧的再现从来不是写实的,而是作者利用熟悉的文学文本、经典文学或文学套语建构的想象。”与社会群体的“一整套概念”相共生的怀旧,它只能利用经典文本和套语来建构和表达自己,就像中国古代大量的悼亡、惜别、感怀诗,总是不断地重写着文学典故和套语。

  在《诗与真》中,歌德说:“有一种形式上十分奇怪的感觉,完全控制了我,那就是过去与现在融为一体的感觉。这种感觉把某种虚幻的东西带进现在。它在我的大大小小的许多作品中都有表现,对诗歌的写作大有裨益,尽管它在生活本身中直接表现出来的那一瞬间,显得有点儿古怪、不可思议,甚至令人不快。”文学写作过程中的现在总是与过去密切关联,是过去延伸的现在,是融合着过去的感觉、烙印着过去的印记,并处于过去传统参照下的现在。

  与此相对,怀旧文学中的过去则是现在的过去,它融入了现在的经历、现在的视界,是经过现在经验的过滤、现在情感的发酵、现在视界的扭曲和评价的,成为补救现时心理缺憾的过去。由于内心缺憾必然导致期待,那么,被怀旧的过去也就浸染着对未来的期盼。

  从这一角度看,怀旧文学中的过去又与未来发生了纠葛,过去已经不再是纯粹的过去了,过去融合着现在和未来。所以,胡塞尔说:“回忆不等于期望;然而,它的视域——这是假定的——却指向于未来,即那种被回忆的未来。随着回忆过程的发展,这一视域不断地向新的领域扩展,变得越来越丰富,越来越生动。从这一观点看,这一视域充满了被回忆起来的事件,这些事件永远是新的。”

  怀旧文学常常有着多重的、复杂的价值取向。在怀旧文学中,人不仅眷恋往昔的事物,更眷恋过去的生命,因此,过去对于人有着重要的价值。

  这种价值是情感的和人性的,也即审美的,它不必经过思索,人在直觉中就认可它,追寻它,钟情于它,以至于流连忘返。但是,这并非社会历史价值,并非理性价值。人类理性总是面向未来的,它以社会历史进步与否,以及与人类目的性的关系来判定一切事物,将种种事和物置于时间轴线上做出解释和评判。特别是现代以来,理性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权威地位,这也就同时把线性发展观强加给每一个人。

  现代启蒙改变了时间的价值秩序,却并没有把人的深潜意识打扫干净,在人的无意识中仍然遗留着“过去崇拜”的残余。在谈到史诗时,巴赫金说:“绝对开端和绝对终结这些价值兼时间的范畴,对于感受时间和对于过去时代的种种意识形态来说,具有特殊意义。开端被理想化了,终结被染上了阴暗的色彩(惨变、‘上帝的毁灭’)。这样的时间感受,以及由此而来的不同时间的等级之分,渗透了古希腊罗马和中世纪的一切崇高体裁之中。”

  巴赫金极其敏锐地看到史诗的“时间—价值”结构,然而,他没有进一步指出史诗的时间感受方式乃起源于原始时期的“祖先崇拜”。正是由于原始“祖先崇拜”才使“开端”具有绝对价值,使“过去”的价值远胜于“现在”,并且是“现在”所不可比拟的。这种时间感受模式作为集体心理积淀,即使在启蒙理性打击下,也不能扫除净尽。所以,马克·柯里说:“起源是一个历史序列中的最初瞬间。

  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比较容易被神化为存在的一个瞬间,因为在它之前别无他物,在它出现时别无他物,它也还未被别的后继瞬间所标记。”这就意味着,事物的本源对于解释事物的重要性。“它常常从其本源的纯粹性和自我存在时的那一点对那一事物进行叙述,常常将那一事物的历史作为从存在的本源状态的纯粹性堕落的历史进行叙述。”

  历史总是难免被解释为从神圣的纯粹的本源走向堕落和异化的过程。这正是崇拜开端,崇拜起源,崇拜过去的“时间—价值”结构打下的印记。某种程度上,这一感受模式正应和了文学怀旧的需要。多种因素共同造成怀旧文学“时间—价值”的复杂结构。

  于是,怀旧文学也就存在着多重性——它交织着双重的时间流向:它是生命向过去已逝的时间回溯,又是生命在当下的流淌。它层叠着双重的视野:作家过去之“我”的视野与现在之“我”的视野。它同时还掺杂着多重的价值判断:从情感上,它由衷地倾向于过去,热爱过去;在理智上,则又看到过去没落朽腐的一面,按捺不住要嘲讽它,批判它。由此构成了一种时间的张力、价值取向的张力和生命的张力。

  正是这一特征赋予怀旧文学本身以重要性,它在人类向着未来进取之际,不断提醒我们不要忘记人自身,不要忘记人与人、人与物、人与一切已往的及将至的关联。从这一点看,怀旧文学正体现着审美现代性,它回溯过去,不是为着真正重返过去,而是借用过去来抚慰人的心灵,疗治现代化带来的现代病。这也正是怀旧文学在现代社会愈益兴盛的根源。从中,我们还可以看到,怀旧文学也是人直面时间价值结构的复杂性,质疑、反思时间的价值秩序所做的努力。

  在《现代性的五副面孔》中,马泰·卡林内斯库指出:“文学现代主义就既是现代的又是反现代的:在它对革新的崇奉中,在它对传统之权威的拒斥中,在它的实验主义中,它是现代的;在它对进步教条的摒弃中,在它对理性的批判中,在它的现代文明导致珍贵之物丧失、导致一个宏大的综合范式坍塌消融、导致一度强有力的整体分崩离析的感觉中,它是反现代的。”文学现代主义中就内含着怀旧或怀旧因素,它常常利用对过去时间的缅怀,利用“寻根”来批判现代,反现代,以弥合传统文化的断裂和人类自我连续性的瓦解。

  然而,在消费社会中,怀旧却被作为媚俗的时尚为人们所消费。消费社会是一个生产时尚的社会,它不断制造出新时尚来驱逐正在流行的时尚,这就导致时尚的短命,导致人和人的感觉飘忽不定,怀旧文学于是成为社会心理的一种重要补偿。费瑟斯通颇为认同齐美尔对时尚的阐释,他说:“如果借用齐美尔的话说,当今这个时代的特征是‘没有风格’的话,那么,这个过程表明了新的风格(时尚、表象、设计及消费商品)在急速地循环更替,并激发起了对过去时光的怀旧思绪。”

  消费社会能够将一切都转化为消费时尚来销售,怀旧文学自然无法逃脱被时尚化、消费化的厄运。就像后新历史主义小说中“美丽往事”的感伤叙述,它往往试图制作廉价且虚假的历史和往事来出售,以充填一个个空洞的头脑。

  利波维茨基曾戏谑地以“遗产工业时代”称呼现时期,他指出:当前,纪念物变成了一种轻浮和短暂形式,博物馆展示历史节目,考古遗址模拟复制原型,“记忆旅游”赢得大众普遍认同,关于过去的著作在几秒钟内被“吞食”,成为娱乐和打发时间的方式,这种“消费主义现代性阶段”,已经“把记忆变成为娱乐——节目”。怀旧文学一旦成为消费时尚,成为娱乐节目,它就注定是短命的。

  当一切都成为时尚被消费着的时候,人确确实实已经没有过去的了,人已无“根”可寻,无“旧”可忆。

  人生活在瞬息变幻的时尚中,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新”和“变”之中,在他们还没有同任何事物建立情感联系时,事物就已消遁了。他们不可能有“怀旧”,他们只有漂泊游荡的心。可以说,当前被作为时尚消费的“怀旧”是文学中最后一个幽灵。当文学怀旧成为新时尚的时候,也就预示着怀旧文学的终结。

  (编辑:李万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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