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文学专业毕业生,也会对这份书单感到错愕。没有雨果、巴尔扎克、萨特、加缪、莫迪亚诺,也没有《红与黑》《追忆似水年华》《恶之花》。至于《爱情的凯旋》《性与谎言》,尚无汉译本……
如此书单,会是认真的吗?也许,这是为了与开幕式的主题契合,即呈现“浪漫、创新、包容”;也许,法国人对法国文学的理解,与我们不同。
9本书均属爱情题材。4本小说、3个剧本、1本诗集、1本非虚构,将不同时代的创作串联成一体,可谓别开生面。
看似不相关却构成了巨大的传统
4本小说似“天上一脚地上一脚”,互不相关。
《简单的激情》出自去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安妮·埃尔诺之手,1992年出版。4本书的跨度达210年。
《危险的关系》写于1782年,由175篇书信组成。作者拉克洛生于贵族之家,戎马一生,是“佩剑贵族”(高于“穿袍贵族”),书中讲述了梅尔特伊侯爵夫人为报复前情人,指使贵族瓦尔蒙勾引其未婚妻,瓦尔蒙同时勾引杜尔维尔夫人,后者为人善良,以“理性”自省,却最终陷身“感性”,在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要求下,瓦尔蒙抛弃杜尔维尔夫人,致其自杀。
《危险的关系》长期被误认是“揭露法国大革命前夕贵族阶级腐朽生活”,它真正关注的是人性的阴影游戏,即人会主动沉溺于负面人格中,直至被吞噬,从而与启蒙文学分道扬镳。
莫泊桑的《漂亮朋友》被公认为经典,完成于1885年,主角是乡镇穷酒店老板的儿子杜洛瓦,不择手段向上爬,他连中学会考都通不过,却因才女玛德莱娜代笔,当上主笔。杜洛瓦以为自己是控盘者,其实是受控者——玛德莱娜离去后,报纸上很快又出了一个文风相似的“新人”,玛德莱娜又找到了新马甲……
《魔鬼附身》写于1920年,当时作者雷蒙·拉迪盖才16岁,据自己的经历写成,他与有夫之妇玛特产生感情,有了私生子。小说主人公追问:“我要惹来许多非难。然而,我又有什么办法?在大战(指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我就年满十二岁了,这能怪得着我吗?”因为找不到生活的目的,他发现,掌控玛特和另一位瑞典姑娘时,竟如此容易,他能让她们倾听自己的意见,能为自己而快乐和烦恼,仅仅因为拉迪盖相信“本能是我们的指路人”。1923年,《魔鬼附身》正式出版,拉迪盖也病逝于这一年,年仅20岁。
《简单的激情》用第一人称,讲述了作家安妮·埃尔诺与一名已婚男子的恋情,在一年多的时间中,“激情之爱突然成了一个漩涡,逼迫生活都围绕着它旋转”。埃尔诺试图保持常态,像往常那样照顾儿子,但这段感情带来的冲击是压倒性的……小说细腻、平实,似无波澜,却呈现了女性述史的可能性与力量。它仿佛打开了一扇窗,让我们更多去了解自己的内心。
4本小说,整整210年,因执着于“我是谁”“什么才是真正的我”“我究竟知道什么”“我需要一个怎样的世界”等本质之问,让它们可互相对话,并生长成传统。
它们构成了时代的精神地标
诗集与非虚构更显激烈。
《无字浪漫曲》(又译成《无言浪漫曲》等)出自象征主义大师保罗·魏尔伦之手,尚无中文全译本。著名翻译家郑克鲁先生说:“19世纪末,魏尔伦的诗曾风靡了法国人。1884年,巴那斯派的领袖勒贡特·德·利尔去世后,他被尊崇为‘诗王’。”
魏尔伦曾热恋表姐艾丽萨,艾丽萨病死后,又爱上玛蒂尔德,但她在魏尔伦心中,只是表姐的替代品,二人婚后争吵不断。1872年,魏尔伦抛弃富有的妻子和新生孩子,与诗人兰波跑到比利时和英国,过起流浪生活。电影《心之全蚀》便呈现了这个故事,“小李子”出演兰波。
在兰波影响下,魏尔伦找回音乐感和节奏感,但六年贫困让彼此精疲力尽。1873年,魏尔伦枪击兰波,致后者轻伤,魏尔伦被判入狱两年。《无字浪漫曲》完成于狱中,但代表作《被遗忘的小咏叹调》写于1872年上半年,是魏尔伦写给妻子玛蒂尔德的,想回到她身边。
这是最沉重的痛苦,
当你不知它的缘故,
既没有爱,也没有恨,
我心中有这么多痛苦。
兰波离开魏尔伦后,四处漂泊,37岁时病死在马赛。监狱生活让魏尔伦转向宗教,他的诗影响深远,戴望舒的名作《雨巷》即模仿了《无字浪漫曲》中的《泪洒落在我心上》。
莱拉·斯利马尼是生在摩洛哥的法国作家,因小说《温柔之歌》获得2016年龚古尔文学奖,《性与谎言》尚未译成中文。在书中,斯利马尼让摩洛哥妇女们讲述自己的故事。摩洛哥社会相对保守,生活中多讳言地带,却又无法抹杀客观存在,只好一边道德拔高,一边默许行为堕落。
《性与谎言》的故事感人至深,体现出写作者的巨大勇气。在书中,一位摩洛哥女性说:“我不求月亮:只想过我想要的生活,和我想要的人在一起。”该书告诉读者:女性不再是历史的“客体”,而是历史的“主体”,她们追求权利的每次努力,都是对人类共同福祉的捍卫。
这1/3的佳作希望早日搬上中国舞台
9本书中,剧本占1/3。剧本靠表演,只看文字,难得其妙,希望这些佳作能早日搬上中国舞台。
《勿以爱情为戏》讲述了一男爵想包办自己儿子和外甥女的婚姻。女方受修道院教育,已不会真爱,男方故弄玄虚,不断刺激女方,女方也予以报复,最终酿成悲剧。作者缪塞生于旧贵族之家,天性敏感,学过美术、音乐、法律,匆匆放弃,后学医,又在上解剖课时晕倒。1833年,23岁的缪塞爱上了比他大6岁的乔治·桑,二人的关系只维持了1年多,缪塞写出了代表作《一个世纪儿的忏悔》,创造出“世纪儿”这一概念,即身患“世纪病”——忧郁、苦闷、迷茫,却无法治愈。这部剧也在此期间完成。
缪塞善剧,著名翻译家、学者李健吾先生说:“他(指缪塞)的独特的风格为他赢来了法国十九世纪剧坛第一把金交椅。雨果为了学习莎士比亚,写《莎士比亚》一书,和伪古典主义者打了一次大仗,但是他没有把莎翁学到手。学到手而又别成一格的,却是这个不见经传的缪塞。”提到缪塞,国内教材偏重《罗朗萨丘》《当机立断》,也会提到《勿以爱情为戏》。
《华丽的情人》是芭蕾舞喜剧,于1670年2月上演,莫里哀亲自出演,只演了5场,因花费太昂贵而停止,直到莫里哀去世,该剧才印刷出版。该剧被认为是莫里哀最被忽视的剧作之一,因场景大,批评家认为它违背了莫里哀一贯的创作原则,非常空洞。但美国学者迈克尔·卡尔认为,《华丽的情人》用器械手段展示信仰,打破了奇观与戏剧的藩篱,直到今天,二者有机结合仍是常见手段。
《爱情的凯旋》目前没有中文版,作者马里沃是继法国古典戏剧三大师(高乃依、莫里哀、莱辛)后,自成风格的戏剧家,他的作品结构完整、故事节奏快,在国外被各戏剧院校讲授,《爱情偶遇游戏》《虚假秘密》均已译成中文。
该剧在国外也鲜为人知,讲述利昂蒂娜公主女扮男装,到哲学家赫莫克拉底处小住几天,遇英俊的阿吉斯,她知阿吉斯从小就讨厌自己,遂使出各种欺骗、说谎、诱惑的办法,将所有人维系在自己身边,最终赢得阿吉斯的爱。这部剧在1732年上演,让观众大吃一惊,因为高高在上的公主被演绎成性情中人。
找到“金线”才算真读懂
用这9部作品,显然无法概括灿烂的法国文学,法国文学一直在拓展人类精神世界的边界。法国作家有惊人的诚实,敢于呈现个体的边缘体验,甚至是“地狱体验”。
法国文学既向上,也向下,总能给人以启迪。英国著名小说家福斯坦在《小说艺术面面观》中提出,应把不同时期的作家设想为在同一间房中、背靠背写作的人,当莎士比亚说“生存还是死亡”时,夏洛蒂·勃朗特就会说“人生就是含辛茹苦”,王尔德会说“两个人生悲剧:一种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另一个是得到了”……作家不分时代,他们会为同一问题困扰,为同一发现而狂欢,这就是所谓的“金线”。手持“金线”的人,不论写什么,不论境遇如何,他们总能彼此明白。
安妮·埃尔诺、莱拉·斯利马尼、缪塞、马里沃、莫里哀……他们一定有共同语言,他们都在写同一件事。可问题是,我们往往看不到这道“金线”。
当代文学系的教育是文学史教育,学生不需会写作,只需知道作家生平、背景、代表作是什么、流派怎样、师承如何,谁还考虑实践,谁还考虑读懂?这就让所谓的专业性,变成文本之外的狂欢,则《华丽的情人》《爱情的凯旋》等早已死去——它只有文学史价值,只能从历史地位、影响如何、传承脉络等来分析,它与实际创作、实际审美、实际思考等已无关联。
太多的中心思想,太多的段落大意,只会肢解文本,使它不再与自我发生关联,可作为阅读者,除了被故事打动,我们需要从文学中获得思辨能力和价值坚持。不想被征服的阅读,还是阅读吗?没有相遇之感,让人久久无法自拔,没有受挫感的文字,还是文学吗?
与生命相关、与自我相关才是文学。事实是,今天的我们完全可以从《无字浪漫曲》中获得灵感,可以从《魔鬼附身》中获得思考,可以从《简单的激情》中获得勇气……翻翻这9本书,它们能带你回真正的文学系。
(编辑:李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