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一直是一个行动派,我被大家以为是个言论派,我在清华就是想做事情,可是我行动不起来,他们不让你行动。你干不成事情。所以只能走,走的时候,就要骂一下子,所以大家以为我是个说空话的人。我从来就是一个做事情的人,问题是有很多事情你做不成,它不让你做,或者让你按照它的方式做,我就不适应了。
一直有人在批评我:你是画画的,怎么在外面胡说八道呢?我的确也是浪费的很多时间,但是我在小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情,我很快会进入一件事情,你们一走,我5分钟内就接着写我昨天那篇稿子,或者是画画,这是长期的一个经验。
他们说我的画价格卖的那么高,就因为我这些年拼命炒作自己。可是我不能告诉他们,几个花最大的钱买我的人,他们在进拍卖场,面对我那幅画之前,从来不知道有个人叫陈丹青,不读书,不看报,然后我把书送给他们,他们根本不读的,他们根本不在乎你有什么,他们都是听别人说的,你买这个人的画,将来会升值。然后第二年他们就拿去卖掉了,他们根本不是因为我炒作才知道的,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根本不知道油画。当然有一些人很好,其实是很老实的商人,我觉得商人很多我接触过,要比知识分子可爱,他看事情很简单,这件事情他就这么看。
我们上学时,同学里最恶的批评就是这个人“自私”,最高赞扬,是这个人学雷锋,无私,做好事。近三十年完全变了,“自私”不再是个罪名。没有人害怕说他自私。5.12汶川地震和雅安地震,都有关于自私的争论,但眼下的问题是,这个社会已经不是自私不自私,而是太无耻了。这是有前因的,“无私”教育的记忆弄得谁都明白:不能再傻了,你得顾自己,明面上怎么说,是一回事,底下做人,一切要为自己的利益。
现在的社会,害人、利己,成了一回事。扒你的房子,建我的楼。利己和害人是一体的,你不害人,你没法利己。
情况可能更复杂。如果有人正直一点,人会怀疑他的动机。你去做慈善,立刻被怀疑为什么要做。有个叫陈光标的去台湾去捐赠,散钱,被看成类似笑话的新闻事件。但是他真的给钱,没人非要他给。你怎么看这个例子?
引出两个问题,一个是对陈光标,人们质疑他的动机,认为他做秀,有别的企图。另一个是你引出的更深的问题:不该对个人问责的,反而被问责,该对政府问责,却不能问,也不敢问,问了也根本没用。慈善这件事,眼下在中国被弄得很扭曲,一个成熟社会不该发生这些,可是在我们这儿,天天发生。
一个社会有三大底线行业:教育,医疗,法律。无论社会多么不堪,只要教育优秀公平,底层就会有上升希望;只要医疗不黑暗堕落,生命就会得到起码的尊重;只要法律秉持正义,社会不良现象就能被压缩到最小。但如果三大底线全部洞穿,就是人间炼狱!
民国时期中国红十字会副会长,是杜月笙,黑道人物,今天不可想象!民国的社会形态、政治生态,跟现在完全不一样。它集权,管制言论,但大部分媒体是私人的,左的、右的、中间的,海归的、本土的,各种意见会出现。当时还有反对势力,武装势力—整个生态不一样。
民国非常混乱、幼稚,但艺术家没人管,除非你加入政治武装,那可要搜捕枪毙,此外没人管。艺术家就是傻,艺术家的要求非常低,你不要去管他,他也许会饿死,但你不要管,是天才,他就会出来。美国对艺术家不好的,比不上欧洲,欧洲不少国家还是宠艺术家,美国虽然基金会很多,但对艺术几乎完全放任。艺术家一年收入低于6000美元,可以免税。我曾经因为收入低于这个数字,只需交一点点税。艺术家是一小群无用的人,在开放社会、文明社会,艺术家是被允许犯傻的人群。
现在不行,现在你必须十二分世故。我们的艺术家哪像个艺术家,他太清楚领导是谁,老板是谁,谁对他有用,谁不能得罪?但是民国也让人害怕,像柔石那样的傻,开个会,弄点传单,和瑞金有联系,就给枪毙。胡兰成写过,说二次国共合作前,许多很好的书生,都枪毙了。现在任何媒体也绝对是弱者。准确地说,媒体就是政党的一部分。现在不少被看做“进步”的迹象,其实是收敛,有计谋的收敛。它妥协很难,要它进步也很难,阶段性收敛,两段收敛期之间,就是蛮不讲理的种种事。所以叫共同底线,彼此收敛。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