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切的夜

黑魆魆的床上睡眠的鞘套

从这梦的子宫外头传来

传来一声咔嗒

传来一声咔嗒

终于，意识里跳出一个念头

像鱼儿上了钩

浣熊在厨房！

金属碗掉落，

    罐子碰撞

    盘子雪崩！

这些夜夜上演的把戏把我猛地惊醒

我摇摇晃晃起身，摸到了方位

抓过棍子，在黑暗中猛冲——

我是走起路来地动山摇的巨魔

对着浣熊怒吼——

它们在墙角乱窜碰壁，

一阵抓挠声告诉我

    它们逃上树了。

我站在树下

两只小浣熊趴在

两根截过的树枝上

从树干两侧向下张望着我：

    怒吼，怒吼，我怒吼

你们这些该死的浣熊，多少个夜晚

    把我吵醒，搞乱了

    厨房

待我站定，而后静默

空气中的寒意从皮肤开始

刺激着我裸露的身体

我完全感受到了夜。

光脚在砂地上留印

手握棍棒，一刻不松。

长云散去

现出乳白的微光

黑乎乎的松枝后，

月亮还圆着，

满枝的松林都在

耳语；蛐蛐还在幽暗

冰冷的小洞内低吟

我转身缓步

走回通向卧床的小径

身上起着鸡皮疙瘩，头上是蓬松凌乱的头发

乳白色月光照亮薄云

黑松林沙沙作响，这样的夜晚

我如同一棵蒲公英

开始播撒种子

即将肆意纷飞至各处

或像一株海葵在珍珠般闪耀的冰凉海水

绽放漂浮。

    五十岁。

    依旧穷于

    把螺母拧上螺栓。

    阴影里，

    孩子们在酣睡，

    还有我相濡多年的爱人，

    真切的夜。

    无人能在这样的黑暗中

    长久醒着

    尘泥沾足，发丝纷乱，

    我俯身钻回

    鞘中，为了我依旧需要的睡眠，

    为了每天随黎明

    而来的

    醒。

作者 / [美国] 加里·斯奈德

翻译 / 许淑芳

选自 /《斧柄集》，人民文学出版社/99读书人 巴别塔诗典

（编辑：王怡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