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潘启雯
《角落里的老人》[英]奥希兹女男爵著 潘瑾译 新星出版社出版
在所有的侦探题材小说中,“安乐椅神探”可以说是侦探小说游戏性的一个极致。所谓安乐椅神探,就是侦探完全不参与现场调查和询问,仅凭借别人的叙述和间接的帮助,完全以自己的逻辑推理来锁定凶手。埃德加·爱伦·坡笔下的杜宾——这位史上第一大侦探,在《玛丽·罗热疑案》中就运用报纸上的信息拼接出“玛丽·罗热案件”的轮廓。不过,真正的第一“安乐椅神探”当属英国女作家奥希兹女男爵笔下的《角落里的老人》,这位隐姓埋名坐在咖啡店一角喜爱打怪异绳结的老人,通过报纸新闻以及偶尔的法庭旁听,运用逻辑推理手法,破解了不少疑案。
全书有12个短篇故事,每个故事的模式是基本相同的。故事的背景是二十世纪初的英国——一个“奇事天天有,神探遍地走”的时代,与福尔摩斯所处的时代大体重合。角落里的老人,只根据公众皆可得的资料(主要是报纸的社会版新闻),通过严密而特有的逻辑推理,就能剖析出疑案真相。他不同于神探福尔摩斯,他是纯属心智游戏的“思考机器”,他从不向警方揭露犯罪真相,也不参与侦探,他是谜案评论家、评案“神探”。即使以今天多元化的标准来衡量,小说带给阅读者的震撼也是非比寻常的。从人物到情节,从方式到方法,《角落里的老人》都显露出一份特殊——一份与那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特殊。
但奥希兹女男爵却不自觉地用了福尔摩斯的“公式”。仅从表象来看,《角落里的老人》并无特别之处:一位侦探,一个配角,若干件案子,一个真相——几乎那个时代所有优秀的或蹩脚的推理小说都是如此。但若细细思之,其实有着天差地别。譬如说,本书中的女记者,她每次来到咖啡店,就看见这位坐在角落的老人,喝着牛奶,吃一块乳酪蛋糕,然后他们就根据近日的新闻讨论起案子来。这位看似机灵聪慧的女记者,其实只是代表了一般人(也就是大众读者)的见解,扮演困惑者、抬扛者,最后成为倾听者、崇拜者。一切侦探小说当然都是英雄式的浪漫小说,作家创造一个血肉之躯对抗巨大的犯罪智慧,犯罪的形式愈邪恶愈巧妙,英雄之挑战与困难也就愈高。
不过,角落里的老人足不出户,仅凭手中资料,便可看破真相,决胜于千里之外——这也正是推理小说中最理想化、最纯粹的一种模式,它省去了几乎所有的中间环节,只保留了“案情——推理——真相”这一主线,将“推理”置于绝对的核心地位。“奥希兹女男爵的侦探小说注重推理,崇尚公平性和解释的唯一性。”某种意义上,人之为人,就在于人脑长于语言、逻辑推理、概括、抽象和综合,但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人往往不由自主地忽略细节。而真正的凶手,往往躲藏在被忽视的细节背后。在老人的细节推理中,真实线索设置十分隐蔽,常常从人们鼻子底下划过却难以被察觉,水落石出之时方大呼上当;虚假线索却层出不穷——让老人带着读者频频落入“陷阱”之中。阅读的快感,不仅来自于真相大白之时,恐怕也离不开中途反复被作家“忽悠”的受虐过程。
这位胸藏锦绣的老人,从细节中推导出的真相,就像把牛奶和糕点吞进肚子一样,为的是一种近乎于本能的需要和满足。至于牛奶和糕点来自何处,则不会引起他丝毫的兴趣。也正是由此开始,侦探们才有了“不调查、不行动”的理由,心安理得地“纸上谈兵”。然而,老人的这种“非正义”的态度也引起了许多人的批评。人们认为这有悖于推理小说的创作初衷,更有悖于侦探的道德。
其实,角落里的老人充满了一种态度,一种绝望的态度。老人常常嘲笑警方的无能,讥讽那些所谓豪门的肮脏内幕,评论媒体报道的失实以及对法律的不屑。可以说,老人对一切已经“彻底绝望”。他曾不止一次面对“非正义”的指责暴跳如雷。在他看来,这种指责是对他的不理解,是在污染他内心世界里的最后一方净土,是肤浅而徒劳的。而“暴跳如雷”正是老人自己在感叹“吾谁与归”。既然我们可以理解竹林七贤,也可以理解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为什么不可以给角落里的老人一份宽容和理解呢?忘记一切“洐生品”,将推理当作智力游戏,只关注最纯粹的推理——这就足够了。
(编辑:马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