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国强
北岛的散文有一种沉默的激情和无以言传的沧桑感。作为20世纪80年代的标志性人物,他以理想主义者的形象进入一代人的精神史。而最新出版的散文集《青灯》所呈现出的北岛,平静、从容甚至有几分老气横秋。记忆是根深蒂固的,不仅规定了过去的时光,也执拗地干涉着当下。在琐碎的日常文字里邂逅北岛,就仿佛为一场单相思折磨了一生的情种,见到魂萦梦牵的梦中情人却大失所望一样,是一种理想搁浅之后的痛苦。偶像不会沿着单恋者的自我想像成长。他虽然创造了神话,却不会为一个传说耗尽一生。
诗歌在那个时代担负了精神启蒙的使命,北岛的声音被定格在20世纪80年代的诗歌朗诵会。从一个压抑的年代走出来,叫喊本身就是富有历史价值的。北岛的诗歌刻画着一代人的精神历程,告别英雄,回归自我,他用极其个性化的诗歌语言表达了一代人的反抗心态和精神冲动。冲破“文革”语言的禁锢和思想资源的匮乏,“朦胧诗”的话语崛起有着并不突兀的内在逻辑。
然而,随着语境的转换,诗人的精神面孔变得面目全非。时代成就了诗人,也放逐了诗人。告别20世纪80年代,朦胧诗人便失散在庸常生活和市场功利之中。在查建英的《八十年代访谈录》中,北岛并不承认诗人失踪、诗歌失落这一事实。他说:“诗歌就像一股潜流,在喷发后又重返地下。”北岛的诗歌信念是坚韧的,他并没有因曾经的辉煌而无法接受落魄与寂寞。激情冷却之后,他迅速地转入潜在的生存和写作。在《八十年代访谈录》中,北岛说:“真正的诗人是不会随社会的潮起潮落而沉浮的,他往往越向前走越孤独,因为他深入的是黑暗的中心”。诗坛的冷清或者荒芜或许只是一个表层的现象。诗歌永远是人类心灵内部的问题,我们无法用表面化的尺度来衡量。
北岛的散文总离不开对诗歌往事的回顾。追忆是诗人的生存方式。作为一种写作现象,“朦胧诗”持续的时间只有十几年,可是作为一种怀旧主题,“朦胧诗”迄今仍然占据着当年人的记忆生活。在《青灯》中,北岛提及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默的诗句:“我受雇于一个伟大的记忆。”记忆是时间之神的赏赐。诗人之所以忠于记忆是因为他拒绝杜撰生活。记住一个时代,不仅仅是为了缅怀过去,也不只是批判现在,更重要的是,恪守永不磨灭的精神地址会帮助我们找到迷失的心灵。
北岛这样写道:“回想八十年代,真可谓轰轰烈烈,就像灯火辉煌的列车在夜里一闪而过,给乘客留下的是若有所失的晕眩感。”这种晕眩常常会使我们无法恢复与理想、信念与梦的关联,沉溺于物质的包围中,遮蔽了灵魂生活的光芒。诗歌从本质上说是对抗空洞的叫嚣和粉饰的假相的。读北岛的散文,诗人的愤怒仍然闪烁其间,提醒我们,这些文字并不是真正的拉家常,而是一股随时能够奔涌而出的潜流。
(实习编辑:马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