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光昕

    一座有江的城市，一条古旧的粮道街，一群70年代出生的飞扬少年，书写了一段隐隐作痛的私人成长日记。高启、肖水生、李鸣、曾继来、边峰，他们是五个在江城武汉密密麻麻的户口登记簿上似有似无的名字，是五个当年站在黄鹤楼上对着滚滚长江尽情撒尿的顽皮男孩，是以“粮中五虎”名满粮道街一带的结义弟兄，是曾经站在同一个人生起点上，却分别迈上了各自不同生活道路的五个平凡男人。他们拥有赤诚相向时的一种欢乐，却背负着转身离去后的五种忧伤；他们都在不顾一切地追求爱情，却每每总被捉摸不定的爱情刺痛；他们有过年轻时的慷慨激情和单纯理想，却终归纷纷落马凡尘、纵情酒色；他们在努力共同缔造着这座城市和城市中千丝万缕的无形网络，却偏偏滋生出难以言表的人际隔膜和无力挽回的聚少离多。一切似乎命定似的在他们短短的青春年华里上演，在手边这本混合着油墨气息和市井气息的长篇小说《武汉晃晃》里上演，在你和我所拥有的，看似不同、又有太多相同的平淡人生里上演。

    《武汉晃晃》是一部摄人心魄的关于残酷青春的伤痕演义，是一出形式独特的关于成长阵痛的四幕情景剧，是一卷自说自唱的第一人称纪传体个人成长蜕变史。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小说的四个部分分别以“五虎”中的曾继来、肖水生、边峰和李鸣（高启后来因交通事故死亡）作为故事讲述者进行内焦点式的叙事，从四个棱面的个人化视角对这群少年浑然一体的成长岁月进行独立观察和各自审视，以四套性情相异、风格迥然的口吻和话语模式细致讲述五位主人公及其身边的女性所经历的人生磨难和情感波折。这一极具特色的叙事手法使原本呆板的小说文字增添了几分鲜活的镜头感，因此也被近年来许多电影导演所青睐（如墨西哥导演伊纳里多的《通天塔》、中国导演姜文的《太阳照常升起》等）。如此看来，《武汉晃晃》不仅可以当做一部具有出色巧妙的情节设计和力透纸背的人物刻画的小说来读，而且还可以把它读成大玩“蒙太奇”技巧的电影剧本，读成命运纠结、冲突迭起、扣人心弦的复杂戏剧，或读成颇具太史公遗风的、处处洋溢“互见法”的微型历史……随便你把它读成什么，关键的是，你可以从中获得多维的阅读快感，体验多重的人生境遇，引发对生活本身各种角度的深入思考。同时，作品也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幅“远看成岭侧成峰”的立体式、交叉式、全景式的当代青年亚文化圈的“清明上河图”。

    小说中的四个独立成篇的部分犹如一阕交响乐的四个不可或缺的声部，四重奏一般联合演奏着啼血青春里的疯狂与伤感。

    曾继来是小说第一部分的讲述者，也是“五虎”团体美好童年时光的唯一完整回忆者。他是一个毫无个性、不思进取的男人。普通的家庭，普通的工作，和别人差不多的暗恋经历，最终使他成长为一个谙熟市场经济规则的小暴发户。似乎他本人身上没有太多光芒四射的东西（他对王婷的苦恋和因经济案件获捕入狱或许是读者对他印象深刻的两个地方），这也决定了他注定是“五虎”故事最客观忠实的见证人。所以他像交响乐中一把会讲故事的小提琴平淡流畅地叙述着他经历到的一切。

    肖水生最终成为了他体内野性十足的“混混”基因的肉身实践者，他坚忍、决绝、深谋远虑，命运之手将他推入黑色地带，并成就一番神圣的罪业。不论是对待亲情、友情还是爱情，他更像一个成熟稳重的好男人。在他讲述的故事中所经历的凶险是最多的，而他的抱怨却是最少的，手风琴伸缩有度的音色更适合他的男儿个性。

    边峰似乎一度为整部故事镶嵌上一圈理想主义的花边，诗歌，樱花，初恋，美好的大学生活，光荣的记者职业……无一不是通往天堂的金钥匙。然而即便是拥有这些圣物的天之骄子，也无法逃脱生活这柄巨锉去消磨掉那曾经引以为豪的无边锐气。因此，边峰好像是坐在宁静校园里的草坪上边吹奏口琴边讲述着他和他的朋友们的故事。

    与前三位相比，人民警察李鸣更像是在扮演一个意志坚定的小号手，在小说的最后一部分，在人物命运的尘埃渐渐落定之时，他将一切故事的尾声都引向一种清晰的嘹亮，人间的道义、爱情的归宿、心智的成熟、中年的冷静让整部小说逐步走出灰暗、阴霾、伤感的气息。在一片奋进的小号声中，这群曾经的懵懂少年体验到他们身心上的剧烈成长、对责任的特别理解和对生活的稳健判断。在小说的尾声部分，我们能够在一番琴瑟和鸣之后看到一幅崭新的巨幕徐徐拉开：“是的，对于未来的生活，我们还有许多不知道，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去勇敢面对。我在人头攒动的粮道街上跑过，我想，这不是结局，而仅仅是另一个开始！”

    回首过往，仿佛那么多的人与事只在一声叹息之间灰飞烟灭，如同诗人柏桦一蹴而就地写道：“我已集中精力看到了/中午的清风/它吹拂相遇的眼神/这伤感/这坦开的仁慈/这纯属旧时代的风流韵事。”读完《武汉晃晃》，你会发现，它仿佛变成了把玩在手中的一只魔方，五彩斑斓的色块纵横交错，翻转着那些陈年的往事，美丽的错误，创伤的记忆，流逝的年代，那些渐渐老去的人们在此刻再度年轻，他们透过小说开始用回忆编织生命中已然经历和本该经历的生活，同时也浮现出许多张可爱而熟悉的面孔：红色的高启、黑色的肖水生、白色的王婷、灰色的曾继来、绿色的边峰和蓝色的李鸣……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称，叫做“武汉晃晃”；他们与我们共同拥有一段转瞬即逝的光阴，叫做青春时代。

  （实习编辑：马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