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的忧郁》 [日] 佐藤春夫 著 岳远坤 译 雅众文化/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9月

　　日本小说最为显著的特点是“没有情节”，或者说不以情节取胜，日本文学中的唯美派在此方面尤为突出。川端康成是柔弱女子的物哀美，三岛由纪夫是阳刚男子的暴烈美，芥川龙之介是介于女子与男子之间的阴暗美，谷崎润一郎是虐恋背德美，佐藤春夫则是俳句与古诗所结合而成的典雅美。

　　普通读者寻找生活中的美感，犹如一根丝线探索近在咫尺的针孔，聚精会神之下也未必能如其所愿；而唯美派作家更像是一位引导者，或者说是置于细节之上的放大镜，在他们的帮助下针与孔的位置一目了然，穿针引线轻而易举。

　　佐藤春夫寻找“美”的能力比许多作家更胜一筹，从葳蕤丛林到墙边花草，从鸡鸣狗吠到蚊蛾飞绕，从广阔宇宙到方寸冥想，他都能将其特点巨细无靡地在文字间铺呈开来。

　　佐藤春夫在《田园的忧郁》中所营造的“三径就荒，松菊犹存”的隐士之态，使我跌进与世隔绝的人间仙境，久久不能从字里行间抽离出来，而我的心情也随着他经历了新奇、喜悦、厌倦、忧郁、可憎。逃离尘世，归隐乡田，初来乍到时的喜悦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被枯燥乏味所取代。

　　主人公心境的变化，佐藤春夫多用他观察周边事物时所思所想来反映。回归田园的初期，他对周边的一切充满了好奇，他的探索欲不断地激发他寻找世间万物的美感，“蝉蜷曲的翅膀眼看着舒展开，那种半透明的乳白色也逐渐发生了变化，很快变得无色透明。像新芽一样柔嫩清爽的绿色随之慢慢变黑，恰如小草的嫩绿变成常绿树的颜色，某种现实的强大力量明显地显现出来。”佐藤春夫对景物的描写使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松尾芭蕉的俳句——

　　静寂/蝉声入岩石。/古池塘/青蛙跳入水音响。/山茶花/花瓣一散水珠落。

　　然而到了后期，忧郁如夜晚阴冷的海水不断地侵蚀着主人公薄弱的身体，他对万物的感官体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无论何时何处，只要有这种无比沉闷、困乏的无聊扎根在内心深处，他的眼睛所看到的世界万物便自然都是无聊的。”

　　在田园里，主人公的生命犹如无数次的复制与粘贴堆砌在一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妻子似乎还思念着城市的日新月异，主人公对她感到了厌倦，她是个虚伪的隐士，随之，主人公自己也对一成不变的田园生活产生了抵触情绪。“归隐这个愿望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故作姿态的‘姿态’——沉溺于游戏性质的所谓诗意当中，认为那样做适合现在的自己——甚至他自己也不由得发现了这个事实（这种想法无论什么时候都多少背叛了他的诚实）。”

　　如果说“田园三部曲”（《田园的忧郁》《西班牙犬之家》《阿绢和她的哥哥》）带给读者的是嗅觉、听觉、视觉的官能性的极致体验，那么《美丽的街市》则是与之截然相反的心灵冲击：一个不骗钱财的骗子，两个心甘情愿被骗的艺术家，“梦想与现实”这一陈词滥调的主题在佐藤春夫的笔下绽放出了别样的生命力。王尔德的一句话或许能准确无误地概括这篇小说的主旨——“艺术是我探求世界的主要方法，最初是探求我自己，然后是探求整个世界。艺术是我生命的真正激情所在，世界的其他爱与艺术之爱相比如同沼泽之水之于红酒，抑或是沼泽泥潭上的萤火虫之于如镜圆月之神光。”

　　佐藤春夫这些犹如以短小精致的俳句与古典优雅的诗词相结合而成的小说，犹如樱花树的枝头，画眉与杜鹃的双重奏。以典雅与诗性为奠基的物哀之美，似清冽的微风衔下胭粉色的樱花，点缀在心。

　　（编辑：王怡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