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昌改

　　如今小说家的想象力远没有社会新闻的更新迭代来得快，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什么震撼耸听的新闻又上了头条。然而，如果要写出一群人的痛彻心扉，生活的命定有时，文学就该登场了。

　　迟子建的最新小说《群山之巅》便是这样一幅命运交杂离合的社会化北国风俗画卷，在这部小说里，没有绝对主角，一个个个性鲜明的小人物深切而细虑地展现了北国雪乡广袤的生活图景。小说从杀猪汉辛七杂的养子辛欣来挥刀斩养母，强奸安雪儿，暴走森林开始到最后辛欣来绳之以法，安雪儿风雪夜再陷侮辱而止，但是辛欣来并不是贯穿小说的主线，从第二章他就消失于故事之外，各色人物纷至登场，小说也借此铺陈开来。

　　除了被书中那份细微浓密的景色描写吸引，我竟然感受到了一股很浓的江湖气。从开篇辛七杂借太阳火点烟的淡定从容到刻碑预人生死，洞察人间的仙女安雪儿，还有侠骨柔情被称为刽子手的安平。刹那间，江湖龙盏远，碧空长，路茫茫。

　　我试图勾勒出这出江湖群像的共同特点，才发现这种江湖之感的表现在于没有侠肝义胆，义薄云天的豪情万丈，而是唱罢人生，雁过留声的琐细无常。迟子建以女性作家特有的笔触，将这种江湖道义表现的凄绝婉转。骑着白马踏雪而行的孟青枝义无反顾地嫁给抗战残疾的安玉顺，为死者理容的李素贞为过失造成瘫痪的丈夫死亡而自责不肯减刑，医学院的高材生唐眉义无反顾地回到这个乡间小镇扛起对傻子陈媛的自我救赎，也许这些道义是出于爱或者是其它，但她们无疑呈现出这属于男人们的江湖群像的背面，柔情似水亦可担当，一如巍峨的群山，浩烈而卑微。

　　江湖的精彩，绝不仅仅止于大侠和高手，而是各路英雄好汉争先登场，才将这一汪死水搅弄的鱼翔浅底、龙腾虎跃。在《群山之巅》中，也许那些小人物算不得什么好汉英雄，但他们的走向却是和那奔腾的格罗江一样，时而封冻着，时而又是开放的，但它总还是流动着的。辛欣来的恨，安雪儿的仙，辛开溜的耻，李素贞的爱，安平的隐忍，本该刀光剑影的江湖，在迟子建笔下，变成了爱恨交杂的儿女情仇，但这种情感又是隐性的，它的历史空间又让我们置身于恍惚的现在，才发现，杀母出走，情欲纠葛，为女报仇的江湖戏码与注射死亡、寻找肾源的当代结合得毫无违和感。

　　马尔克斯认为优秀的小说是现实的诗意再现。小说中的现实不同于生活中的现实，尽管前者以后者为依据，这跟梦境一个样。在这部小说里，我看到了迟子建构造的梦境般的现实。无论从书的结构上来说，各章犹如剪贴画般闪现过的人物一如梦境中可以随时跳跃的场景；还是从人物的塑造上，比如说龙盏镇的镇长唐汉成，为了保护龙盏镇上的青山绿水，宁愿放弃满山无烟煤这个绝好的敛财机会，为了赶走前来找矿的地质勘探所工程师，甚至可以狠心让李来庆在斗羊节上用羊角去挑伤他。我认为唐汉成在书中呈现出的是一个现实与浪漫兼具，复杂而矛盾的存在。一方面来说，唐汉成的这种做法是出于私心的美的享受，然而从另一方面来看，江湖之大，每个人都想角逐搏力，但面对时代的抗衡，绝不以牺牲环境换发展，唐汉成的行为是侠的。也许以后回望龙盏镇满山的窟窿与黑色烟尘，他会回忆起龙山之巅霜吻过柞树落下的满山红心是如此的赤亮。

　　这是一群人写就的幻世浮生，也是一个时代逝去的剪影，旧催生新，就像书中火葬新规实施前老人们了却生命的无意义等死，又在熬过新规日子之后兴高采烈的活。它和这群大地的子女一样，曾存在于某个时间段，又或是消失于某年某月，但他们都曾像鹅毛大雪一样在天空中丰盈地活过，腾飞过。

　　（实习编辑：葛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