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者:朱渍
被访者:马良
朱渍:“草船借箭”源于军事战略的故事,你的“草船借箭”的影像跟之前大家想像中的不一样,你在创作之前就想到会有这种的差异性吗?
马良:“草船借箭”这四个字本身对我的刺激更大,我其实总觉得自己就是个“草人”,我这代的艺术创作者很多都是“自封”的,或者说自说自话而为之的,不再隶属于体制内的油画雕塑院、画院、以及学院体系,所以我们的语言到我们的自身形象,都更像一个“草人”,声音微弱,口音混杂,但表达也更加的自由。我想在作品表达的更多的是这种“草人”的观看态度,当然,这也是面对传统文化精神的流逝而发出的一声本以为谁也不会在意的叹息。
朱渍:此系列选择中国园林为作品场景是出于怎样的思考又如何将传统元素做成当代感觉?
马良:似乎是直觉,我就觉得那“草人”应该站在一片死寂的园林中,没有硝烟战鼓,没有对手,其实也是没有了英雄可以作为的战场;这就是种最强烈的悲剧感。站立于岸边的这个文明的“尸体”,背着这一身的伤口和创痛,面对那一泓逝水,若有所思,却也无言以对。
我没有想要做成当代的感觉,是这种语言形式无意间契合了当代的某种思考吧。我是个有勇无谋的人,我有很强烈的表达欲望,也有清晰的直觉,但梳理并再现它们的时候,我不愿想很多。我觉得这也是我的某种选择吧,做谋士远不如做个匹夫痛快。
朱渍:此系列第8号作品,片中人物手拿弓,背部刺有箭,为何让弓与箭以矛盾的形式出现在同一画面?
马良:是自相矛盾,这是我们的某种现实。一方面乱箭穿身,即将死无葬身之地;另一方面还报有幻想,做困兽犹斗状。我做这个作品,很受启发于一个搞现代音乐的朋友——乔西,他竟然在用古筝捆绑上电子合成器上做创作,这古老的乐器没有发出高山流水之音律,我听来满是惊心动魄,总之我挺受刺激的。肉身已死,何不借尸还魂?我特别不喜欢假模假式的把中国传统形式用在当下的创作里。
朱渍:作品中的人物都穿着一层透明的塑料膜,像是一套无济于事的自我保护措施?
马良:那塑料袋是“裹尸袋”,曾经有生命和温度的肉体被这层冰冷的塑料所包裹。在我看来这是种死亡的象征,是对那些已逝的美好风物的塑封。塑料也是这个时代的一个象征物,可以大量复制,崭新的,却是没有生命感的东西。
朱渍:作品中的划痕效果是怎样做成的,选用黑白片是制造历史感吗?
马良:是在拷贝好的胶片上乱划乱画的成果,用砂纸,刀,还有黑色的指甲油。这方式不新鲜的,但我觉得很切题就用了。我这作品讲的就是历史,我选择黑白也就是为了这个,黑白更接近中国的水墨画,简单的色彩层次可以制造出很强烈的效果。
朱渍:乡愁系列中是一些有着年代共性(比如绿军裤、白背心)的年轻人,他们似乎对于爱情、英雄以及革命有着自己的理解。这样的画面情节与你的经历有怎样的关系吗?
马良:是的,有关系。我出生的时代是文革尾声,我有个比我大很多的姐姐,所以身边总是很多的大孩子,于是也会不自觉的迷恋他们的穿着。我初中的时候,上海的小流氓都被称为“打仗模子”,也就是穿军裤,白汗衫的打扮。那时,我多么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在我看来这是男人成熟和勇敢的标志之一。后来,我的确也通过同学;一个军人的儿子,搞了条宽大的军裤,穿了段时间。我至今对那时镜子里的自己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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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渍:不可饶恕的孩子系列作品的场景很特别,有停止修建的毛坯建筑和带有宗教色彩的场域,这些是真实的还是虚拟空间?
马良:那些场景是真实的,那是一个废弃的主题公园:环球乐园,在上海的远郊,那里面什么都有,各国的著名建筑,和巨大的湖泊还有花园。后来荒废了十年,被锁了起来,于是,一切繁华退尽,荒芜丛生。一个喜欢摄影的朋友告诉我的,说有很多摄影师都去那里拍照,我一个下午正巧路过,就买通了门卫进去看了,然后被震动了,一个月以后我准备好了一切,就去拍摄了这个作品。然后,大约半年多后,那里被夷为平地,成为地产楼盘。
朱渍:仲夏夜之梦系列,相框似的画面构成,一些艺术家也这样运用,你的作品有怎样的不同之处吗?
马良:也许除了是我的作品,没什么不同之处。你觉得呢?
朱渍:从画皮系列到最近,与你之前的作品有所不同,你似乎更关注生命以及血,是这样吗?
马良:似乎是的。我自己倒是没有特别注意,经你那么一说才觉得,也许是最近一年看的较多的是那种比较严肃的电影和书,我以前爱看动作电影,侦探小说和漫画,那时生活在快节奏里。现在比较有时间读书学习,也有时间瞎琢磨。
朱渍:每个系列你都会搭配一则短诗,你的创作是先有一个文字意向,然后再设计影像,或是相反?
马良:没有一定的,有时半夜睡不着,若正好有些事情或思考刺激到了我,就起床写首长短句。我有时写完了,反复的诵读,会有很强烈的画面感出来,就有了新的创作触动。有时是做完了视觉的作品,我又有强烈的想要写东西的感觉,我有时觉得这就像在你深陷爱情的时候,会情不自禁的写下辞藻华丽的情书,过后看都无法相信来自你的笔下。我挺喜欢这种感觉,意乱情迷的。还有一些是我摘录的我曾经记忆深刻的句子,那些东西多年来一直刺激我,引发我的冲动。
朱渍:在作品中大片出现的黄绿红的色彩,是运用滤镜还是电脑后期完成的。
马良:最早一些作品,我是自己制作了一些滤镜,尝试使用过各种透光的材料,我以前的工作中有这样的土法上马的经验。但是后来的作品里,我较多使用电脑上色的方式。
朱渍:你对电脑技术对画面的改变有着怎样的理解?
马良:电脑技术必将改变摄影,而且是很重大的颠覆。我的很多作品都是依赖电脑技术处理,现在越来越多的作者也是用数字技术在改变着自己的创作方式,这改变是必然的。
朱渍:之前做广告美术的工作经历,对你现在的摄影创作有着怎样的影响?
马良:影响太大了,虽然那十年广告拍摄生涯里,我总是怀疑这样匠人般的工作的价值,后来发现那些岁月对我还是很有意义的。在技术手段上,现在的作品里,那些工作经验无处不在,她让我有信心去完成我所想要完成的任何的复杂的作品。在思考上,那些年的工作也使我有很多“入世”的经验,我一直沉溺在生活里,即使那也许只是一潭浑水,但我学会了在混乱里保持清醒,并保持独立的思考和观察。
朱渍:你的作品比观念摄影更时尚一些,但比起广告摄影更具思考性,为什么呢?
马良:也就是之前所说的,我没有离开现实生活,我觉得有些艺术家的生活方式太象牙塔了,他们所关心的事情,和现实生活里的芸芸众生没有任何关系。我总希望我的作品,首先是我同时代的人所能理解的,然后也留些曲径通幽处可供细细玩味。我有时想,艺术创作者其实就是掌握了艺术语言的普通人,除了那些伟大的艺术革命者,别的人还可以做些什么事情?
(编辑:李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