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墨猪
在新单位上班的这些日子里,每每有信件送到,我总是习惯先看一看邮票的面值,再瞧瞧邮戳的位置,遇到自己中意的,就去找它的主人讨要,信取出来当面交给接收它的同志,信封归我。这样几个月下来,我便收集了一叠来自不同地方花式各样的实寄封,每张封都贴有几枚图案精美的邮票,它们排列有秩却又鲜活可爱,给色调单一的封面缀上了五彩斑斓的小饰物。邮票给了信封灵魂,就像画龙点睛一样,让整张封“活”了起来,于是在收藏者的眼里实寄封就是一张印有跳动音符的曲谱,邮戳给了这些小精灵不经意的一吻,它们才老实了许多,脸上平添了一份岁月划过后的成熟。一张一张的翻看这些都将成为历史记忆的东西,心里的某个角落被感情的暗流一拨一拨的悄悄冲击着。
父亲的眼睛已然是有些老花了,我见他总是盘腿坐在木地板上,笔直了腰杆,紧绷着脖子,将掌中的“小方寸”伸到离眼睛最远的地方,身体保持这个姿势背对着光源调整角度,企图找到一个最佳感觉。我知道,这样他才能很舒服的瞅清楚那小东西上面精细的图文。
他又实在是一个很犟的人,为了配眼镜的事,母亲也曾劝过多次,都被无理回绝了,他坚称自己的眼睛从年轻时就一直很好。母亲不忍伤父亲的心,就权且由着他的性子来。那个时候我刚进大学,开始有了点自己的想法,骨子里又实在是“专横”得很。有一回,他把我叫到跟前,用镊子夹着一枚新找来的信销票求我,“涛儿,你帮我看看票下面的编号,这边光线不大好”,我却很不客气的回绝道:“很多人老了都戴眼镜看书读报,为什么你不行呢?”。说罢,我偷眼看他的窘相。那天,父亲终于低头不语了。
我们家收藏邮票的历史并不长,是打我念初中的时候开始的。那时候家里仅有两枚上年头的老票,一枚徐悲宏的奔马,一枚毛主席诗词,压在我案头的玻璃板下。是父亲年轻时存下来的。他说,自己原本收集了很多,刚参加工作那会儿他去南京培训,回来后就再也找不到那本粘满邮票小册子了。只剩下这两张,还是夹在书里当书签用的。那次令人伤心的遗失后,父亲就再也没留意过收集邮票了,直到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开始兴致勃勃的摆弄从小贩手里购回的几枚残票时才又勾起了他久别的记忆。那两枚压在玻璃板下的邮票就是我集邮最初的资本,也是父亲真正开始收藏邮品的起点。
他曾对我讲,这些东西以后都是要留给我的。我却颇为不屑的告诉他,这些东西全部加起来也不过千把块钱,如果一次性出售可能还要打折。说完,我见他又沉默了。
有时父亲也会像个孩子一样,突然闪到我的面前,颇为神秘且小心翼翼的告诉我:“今天下班我抽空去买了那枚最高分值荷花,现在那套票终于配齐了,不过千万不要跟你妈妈说。”
我也曾惊奇于他总能找到一些被大家公认为“很难得”的珍品,而且每每都是以低价购进,或许这就是他与那些小东西们的缘分吧。我清楚,在那方寸大小的平面上已然注满了父亲半生的感情和心血。
离家南下的那天,父亲送我到车站月台。大包、小包他拎了一堆,却让我两两手空空。上车之前,他除了叮嘱我一些生活琐事之外就是嘱咐我倘若有机会一定要多留意收集一些实寄封。我上去放好行李,隔窗看见他还站在月台上,就拼力挤回到门口。列车启动了,他追着车一路小跑,我听见他在喊:“涛儿,你将要好好的”,我一直望着他的身影远去,直到那身影渐渐模糊,扭过头来再看周遭故乡的山水,也模糊了。
余光中有一首诗写的好,“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每到夜深沉的时候,我对着这帮小精灵们,就仿佛自己回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家,灯下闪着蜡光的木地板上盘腿坐着我两鬓斑白的老父亲。
(实习编辑:马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