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巴塞利茨,68岁,对于熟悉他的人来说,他现在的温和令人吃惊。从前他在德国艺术活动中给人的印象是狂暴。如今这个大力士看上去是那样的从容不迫,几乎是处于一种沉思的状态。这种状态也反映在他最新的作品中。他过去的绘画带着愤怒的激情,如今它们被赋予了一种新的面貌。光被引入到他的色彩中,明朗的色调带一点自嘲。刚刚出售了他的德尔纳堡(Derneburg)宫殿和藏品的巴塞利茨,永远以出其不意的转变令人惊讶。现在他进行了一个实验——在他之前没有画家如此认真地做过这样的实验——这位老艺术家像年轻人那样与自己较量,他以“再混合”(Remix)的形式将其过去所有的优秀作品进行了一次再创作。我们与巴塞利茨就这一新的创作历程进行了交谈并将这些绘画预先展示出来,这些作品将于今年夏天在慕尼黑的现代绘画馆(Muenchner Pinakothek der Moderne)首次被展出。
Tim Sommer:巴塞利茨先生,您刚刚重新创作了您1963年的丑闻画《落空的长夜》(Die grosse Nacht im Eimer),这种创意从何而来?
巴塞利茨:与以往不同,我现在正忙于重新创作存在于我的头脑中、我的桌子上的图录里、或者在工作室里围绕着我的我自己的绘画。这其实是一种新的创造。人们总是习惯于一直朝前走——对于我来说,直到去年的年初我的情况也是如此。后来,我总是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我是否能够改正曾经所犯的错误?我是否该下决心将早期的作品再重新创作一遍,使得它更加完善?
Tim Sommer:在您自己的新作中,您是不是由一个革新者变成了一个修改者?
巴塞利茨:我非常害怕重复,在艺术史上重复也总是被警告的。我的原则始终是永远向前,不断创新。我把奥托·迪克斯(Otto Dix)和爱德华·蒙克(Edvard Munch)——我是他们的崇拜者——作为学习的榜样。蒙克大约把他的《精神病人》(Highlights)系列的作品例如《桥上的少女》(Maedchen auf der Bruecke)或称《呐喊》(Schrei)画了25次之多。
Tim Sommer :他们自有他们的理由,那么是什么驱使您这样做的呢?
巴塞利茨 :我想检验,通过再次创作,我是否可以在原来的基础上将之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因为我发现我当时的绘画在今天看仍然相当棒——它们仍然具有现实意义。
Tim Sommer:您只是与自己相比,还是与今天年轻的画家进行较量?
巴塞利茨:每当我看到年轻人,我总有这样的感觉,他们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他们做的完全是另一种东西,虽然这类绘画受到我这一代人完整的影响并且援引了我们所取得的成就。我们的绘画是在比较大的压力下产生的,它来自于深厚的基础,来自于周围的环境,也来自于我们的人生经验。但在这些年轻人这里,这些东西是如此的不重要。
Tim Sommer:您当时的创作是富于进攻性的,如今您变得比较有计划、有策略了。
巴塞利茨:是的,的确是这样。我直到2005年初还遵循这种冲动进行创作。这造成了相当多的压力,我的主题范围变得越来越窄,越来越封闭。我现在所做的,不是从这个领域中逃脱,而是在更完善的思想的指导下进行极其严格的再创作。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才能做得更好?我还需要像我1963年创作《落空的长夜》时那种对此深信不疑的状态吗?我们中的每个人都是如此,当他观察一幅老照片时,他会回忆,并且这种回忆会使他泪眼朦胧。
Tim Sommer:您最近在您的画中流露出一种伤感的情绪,这种调子在过去是没有的。这种情绪是否在1999年为帝国大厦绘制的绘画中就已经开始了?
巴塞利茨:当时我已深陷其中。中年危机,它是由生物学引起的。为此还给我带来了国家安全机关的审查行动。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变得非常脆弱,并且看到了人们以往所犯的错误。我曾经非常无礼的对待我的父母,我当时若是多给他们一些支持就好了。我没有往东德写信,没有为包裹致谢。这种道义上的负罪感,产生了奇效。这种效果当然会在一个画家的作品中得到体现。此外这也是为什么我突然开始将我的父母、我的姐妹画入画中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Tim Sommer:如果人们观察这些新的绘画,例如《落空的长夜》(Remix),第二稿很明显与第一稿不同。色彩在新作品中明亮了起来,几乎是欢快的。同时,画面在光的闪动中产生了一种美感。
巴塞利茨:我当时所犯的许多错误都来自于攻击性、消极悲观以及叛逆性。我将五彩缤纷的色彩与白色或者黑色混合在一起,以至于它们显得沉闷,不能发出声响。此外,这些绘画在这样一个混合中也获得了一个均衡的表面。人们也称之为和谐——因为那里运动已经完全不存在。所以我重新创作了这些画。但是这当然是一个有漏洞的理由,因为尽管这些画有这样的缺陷,却仍然发挥了很好的作用。
Tim Sommer:它们真的很成功。那您现在的创作,是当时的感觉又一次被唤起后的新成果呢?还是只是为了保持一种自我嘲讽的比较策略的姿态?
巴塞利茨:有人坚持记日记。我每天画画儿,这些画就是我的日记。我能够进入这样一种境界——将我当时在创作时听到的音乐绘入到我的作品中去。我坐在那儿打开图录并且问自己,你当时是怎样画的手、腿和围巾,如何观察的?然后我坐在那儿对自己说,该死的,真是疯了。事后我成了自己的崇拜者。这离现在已经太远了。
Tim Sommer:你现在的工作风格为什么与以往不同了?
巴塞利茨:当我现在进行第二次创作时,涉及到的问题是,我还要跨越已经跨越了一次的障碍吗?正如我画《落空的长夜》这个新变体,与第一稿相比,所花费的时间不是几个月,而只是几个小时——这幅画仍旧非常大。当我将之放在地上和挂在墙上时,我感觉到,它在变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像是一幅讽刺画——假如我见过希特勒(画中的人物)就会更像了。当时所有的人都对我说,这是你自己!但是我回忆起了第三帝国,回忆起了德意志的往昔。现在我更多地在方向上控制这幅画,现在人们能够更好的认清阿道夫了。
Tim Sommer:这也是与你自身作品的批判性的修正有关系的,你觉得你总是成功的吗?
巴塞利茨:一个画家不是一个阐述者——与音乐家不同。我很久以来不但被一种自我怀疑所折磨,而且这种疑虑始终存在。关键的问题在于,我所做的是否是有根据的,是否有意义,是否被允许,是否有人需要——除我之外。这种疑虑我直到不久前还有,现在已不再有了。
Tim Sommer:您能确定这些新的绘画经受得住考验吗?
巴塞利茨:这个,我不知道。所以我想让这些画尽快走出画室并举办一个画展。慕尼黑是一个很好的展出场所。在现代绘画馆有一个展厅,在那里按时间顺序挂着我非常重要的绘画。为了我的展览,多纳尔德·尤德(Donald Judd)将把这个展厅腾空——就我和尤德糟糕的关系来说,尤德是非常令人满意的。尤德一直宣称,我反正是画得越来越像柯林斯(Corinth)了。出人意料之处仅在于,我将那些画颠倒了过来。然后我就反驳他,我了解你从包豪斯搬来的这一套。这种东西在我父亲那时候就已经有了。我们二人唇枪舌剑,但是从我们两方面来说各自都有自己的根据。
Tim Sommer:好,说到底这不过是属于“同行是冤家”的普遍现象。
巴塞利茨:我不太同意你这种观点。我执教多年,每当从我的班里出来的某个人后来因他们的绘画而成了名——例如诺尔伯特·比斯基(Norbert·Bisky),我总是有一种幸福感。起初他们也是坐在学院里询问,他们应该画什么。有一幅黑色的画,一幅白色的画,一幅在上面打上了孔洞的画,它们被颠倒立着。人们说,他们刚好找到了还没有过的东西。然后他们苦思冥想,在那里他们看到,在极其放肆和出乎意料的方式中,一再有新的绘画被创作出来。比斯基的画——也完全一样,人们说,这是彻头彻尾的新绘画。
Tim Sommer:这种绘画不是有点甜腻吗?
巴塞利茨:但这是玩世不恭!我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我知道,他是怎样起步的。他在他的绘画中发出了一种甜蜜的声音,这正是他想要的,这是风格。
Tim Sommer:您不久前在这个工作室里对来访的客人们说,他们第一次亲眼目睹了那些年轻画家在您身边是怎样的诚惶诚恐。您因此而感到不安,觉得有发表一个新声明的必要性。您是突然受到了困扰吗?
巴塞利茨:在这方面我有一个榜样。我认为罗伯特·劳生柏(Robert Rauschenberg)是一位出色的艺术家。劳生柏比我更老。我赞赏他的创作,我赞赏他的态度。劳生柏永远只带给我美好的感受,永远放射着光芒。他竟真的拥抱那些女招待们。我觉得这棒极了。在这方面我想与劳生柏相比。我由衷地希望我与青年一代的关系也能如此。
Tim Sommer:作为一名艺术家,您觉得自己能被年轻一代的画家所理解吗?
巴塞利茨:这我不知道。没有记者,没有反映。我当然会利用他们观察我的机会,看看他们在做什么。但是一个年轻的艺术家在对抗举措中是否是坦率的?对此我有我的疑问。
Tim Sommer:您对一种超现实主义,比如莱比锡画家尼奥·劳赫(Neo Rauch)所从事的工作作何评价?
巴塞利茨:怎样被命名和从何处来——这我不能妄下断语。对我来说,重要的是这类绘画的现象。尼奥·劳赫最初的绘画,我已经看到了,我觉得它们令人着迷,非常引人注目。人们可以在没有时间顺序的情况下将这些画分类。不过目前为止我没有发现更多的新东西。
Tim Sommer:据说,在年轻人中,您最赏识艾博尔哈德·哈维考斯特(Eberhard Havekost)。
巴塞利茨:这类绘画也曾令我困惑。当我看到那些最初的绘画时,我想:这完全是取法于格尔哈德·里希特(Gerhard Richter)或阿列克斯·卡兹(Alex·Katz)。我的儿子安东·克尔恩(Anton Kern,他曾为哈维克斯特在他纽约的画廊里举办过展览)回答说:是,但这真的很好。我就对他说:这在从前可算不得是创造性的。后来我在沃尔夫斯堡(Wolfsburg)看到了他的展览——从此我再也不对他的作品评头品足了。这完全是另一种绘画,最初的怀疑已完全消失了。
Tim Sommer:哈维考斯特和其他画家的作品的价格在大幅度上涨。他们在年初创作的画,将准备在苏士比(Sotheby)秋季拍卖会上拍卖。这不反常吗?
巴塞利茨:我不想这么说。这也是市场的一种特点,对此我们觉得很自然。收藏家们当然愿意在最喜欢的纸条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在这里买者承担的义务是,这些作品在以后的20年将不再被带到市场上来。但是我们想要的是什么?每一个艺术家目前都想看到他的东西有一天被展出,然后被称赞,然后他想卖出这些作品——在有些情况下总是这样。
Tim Sommer:现在您已经出售了您的当代艺术收藏和您从1975年起就生活在那儿的德尔纳堡宫殿,这一决择是怎样产生的?
巴塞利茨:经过多年的尝试,我们与北萨克森州(Land Niedersachsen)一个收藏品和宫殿的接管机构取得了联系,然而没有得到什么结果。施罗德(Schroeder),加伯瑞尔(Gabriel),沃尔夫(Wolff),所有的部长会议主席都曾来过这里。这之后,我们热情洋溢的兴趣便减弱了。我的妻子和我,我们实在不能将这一切支撑下去。从前它给我们带来乐趣,而今我已力不从心。这一切需要付出巨大的开销。我并不打算在这儿规划我的个人博物馆,我的陵墓,因此我觉得,如果我一味继续做下去,挥霍金钱是没有意义的。幸运的是,美国的收藏家安德烈·哈尔(Andrew Hall)将这个宫殿和收藏品连同吕佩尔兹(Luepertz)、伊门多夫(Immendorff)、波尔克(Polke)、彭克(Penck)和基弗(Kiefer)的早期作品一并购买了。他自然也想在这儿展示这些东西。在南德我们将有一个全新的开始。(李黎阳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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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编辑:秦彩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