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禅院
作者:[唐]杜牧
觥船一棹百分空,十岁青春不负公。
今日鬓丝禅榻畔,茶烟轻飏落花风。
品荐:赵晓辉
论晚唐诗自应首推小李杜。联类比照,义山诗沉博绝丽,深情绵邈;樊川诗则气俊思活,雄姿英发。义山诗如“百宝流苏,千丝铁网”,樊川诗则如“铜丸走坂,骏马注坡”。如果说义山诗是纯然的晚唐气质,樊川诗则兼有盛唐兴会跌宕与晚唐沉思内省的气质。
姚莹《中复堂全集》中诗云:“十里扬州落魄时,春风豆蔻写相思。谁从绛蜡银筝底,别识谈兵杜牧之。”道出了杜诗俊爽清丽、风华流美的特点。葛晓音亦尝云:“杜牧作为这一代优秀诗人之一,在暮霭沉沉的晚唐诗坛上投下了最后一道理想的光辉。如果说李商隐诗的感伤色彩反映了唐亡以前人们所普遍感到的没落情绪,那么杜牧的豪壮气概则反映了唐亡前夕回光返照阶段某些有志之士企图挽回国运的幻想和努力。”
于我而言,在那些依红偎翠、绮罗香泽的宋词中耽溺久之,转读杜牧诗,方觉其如荷叶新发,清俊可爱。向之所读,未免柔弱纤靡,锋棱尽倒。如此,在古典诗词中,精致与颓废真是相伴相生:因为精致,所以颓废。
此诗盖作于杜牧晚年,《全唐诗》卷五二二校:“一作《醉后题僧院》”,总之所题非僧院即禅院,一个虚静的所在。“十岁青春不负公”,又一个十年过去了。“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杜牧《遣怀》),“十载西湖,傍柳系马,趁娇尘软雾”(吴文英《莺啼序》),“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黄庭坚《寄黄几复》)……
一切皆仿佛在十年的光阴里落定,“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如果干戈早已化为玉帛,又何不在玉帛之上绣满未曾辜负的好年华。
这令人联想到杜牧的《九日齐山登高》:“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恨落晖。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独沾衣。”时诗人出任池州,正是其一生困顿侘傺之时,又生逢晚唐多事之秋,在齐山的冉冉落辉中,一个时代已然日暮途穷。
然而何以解忧,惟有酒公。“觥船一棹百分空”,此处化用《晋书·毕卓传》的典故,晋毕卓好饮酒,曾云:“得酒满数百斛船,四时甘味置两头,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觥船,一说海量酒器,一说满酒之船。这酒船之桨轻轻一漾,杯空之际,万事皆虚。
亦如此刻之我,这是糟糕而头痛的时刻,当你上完了一节课,面对一群昏昏欲睡的学生,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教室上空虚弱地流布开来,像一朵云,一小根痛针在其中款款穿行。
你终于看到:那些空亭与晚照皆归于虚无,惟有一缕酒香或许真实,摸着那些飘渺的歧路,或许可以回到醉乡,或青春时代。
而青春毕竟虚幻,在这清寂院落的禅榻边,只感觉到落花微风的吹拂,以及茶烟轻飏,散似秋云无觅处。这令人想到诗人柏桦的《往事》:“我已集中精力看到了/中午的清风/它吹拂相遇的眼神/这伤感/这坦开的仁慈/这纯属旧时代的风流韵事”。
写到此际,我不堪其忧,只好长长叹息。北京今夜大风,窗外树枝风声鹤唳,友人的明信片就在手边,言及只身游荡于某小岛,叶子红了吗?雪落了吗?仿佛陌生的呢喃,牵动那陌生愁绪的火车,不见首尾。
唉,诗鬓无端又一年,我的日历却仿佛空虚的小驼背,没有一样盖棺论定之事。在一无所获的光影里,你独自荣枯,无诗可赋。
(实习编辑:白俊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