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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窗外,忽然响起汽车的尖叫声,闹市区的汽笛合鸣意味着肇事、鲜血或者死亡。阅读的书页正好翻到斯宾诺莎的章节,死亡的信息让人恐惧,灵魂不安,可是在现代社会我们每天都在接触着“死亡”这个词。突然喜欢上斯宾诺莎的一句话:“自由人最少想到死;他的智慧,不是关于死的默念,而是对于生的沉思。”这是他一生都坚守的诺言。
1632年,斯宾诺莎出生在阿姆斯特丹市的一个非常富有的犹太商人家庭。祖父和父亲都是当地有一定影响的商人,在犹太人的组织里担任过很重要的职务。斯宾诺莎的父亲有过三次婚姻,斯宾诺莎的母亲是他父亲的第二任妻子。在斯宾诺莎6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因为得了肺病去世了。虽然那时的斯宾诺莎还很小,但对母亲感情很深厚,在母亲去世后的一年里,他天天在犹太教堂诵读送葬者的祈祷文,来寄托对母亲的思念。母亲的去世让斯宾诺莎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的恐惧,生的可贵。尽管母亲的死对斯宾诺莎来说打击很大,但幸运的是,继母对他非常好,而且在宗教信仰上并不特别注重培养他对犹太教的信仰。这也许对他后来对犹太教的离经叛道有一定的影响。
斯宾诺莎少年时代进入犹太教神学院,他才华横溢,深得老师们的器重。毕业后,他顺利进入教堂做了神职人员。本来,凭着斯宾诺莎的能力,他很快就会在教会有一席地位,有好的前途。但他从小离经叛道的劲又上来了,20岁时,在阿姆斯特丹开办了一所拉丁学校。在这里,他一边教课,一边完成了数学、物理学等学科的学习,而且还系统地阅读了古罗马原子论者卢克莱修、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的哲学家和泛神论者布鲁诺,特别是近代哲学开创者之一笛卡儿等的哲学著作。在他哲学思想的萌芽时期,布鲁诺和笛卡儿的哲学对他的影响是巨大的,他对规定的宗教信仰产生了怀疑。
17世纪是欧洲启蒙最为艰难黑暗的时期,天才在那个时代注定是悲剧。当时,有两个所谓的朋友经常问斯宾诺莎哲学思想的真实观点,但斯宾诺莎知道他的思想公之于众的后果是什么。他在童年的时候就亲眼见过犹太教迫害有异端思想的人的残酷事实。在他8岁的时候,写过《灵魂灭亡论》的犹太自由思想家乌利艾尔·达·科斯塔就因为坚持反对灵魂不死,反对犹太教的各种礼仪,而受到犹太教的迫害。拉比们要求他躺在犹太教堂门口,让人们从他的身上走过。后来他被迫向犹太人表示忏悔之后,拉比们还是不断地加害于他。他实在忍受不了种种侮辱,回到家里写了严厉谴责迫害者的材料之后愤愤自杀。还有一位犹太思想家德·普拉多,也因主张灵魂随肉体而灭亡,上帝的存在只是从哲学上讲的,信仰是无效的而受到犹太教的迫害。
由于见过犹太教迫害具有异端思想的学者的残酷事实,斯宾诺莎采取了十分谨慎的态度,在一段时间内没有满足那两个朋友的愿望。但经不住那两个朋友的死缠烂打,他最终还是把自己的观点告诉了这两个朋友。哪知这两个“朋友”很快就散布流言蜚语,不断地恶意中伤他,并向犹太教会打了小报告,还煽动在不听取斯宾诺莎本人的申辩的情况下就定他的罪。
犹太教会在得知斯宾诺莎的观点后,开始给他严重警告。他的思想锋芒直刺当时教会的既得利益者,对当时的基督教与犹太教构成了巨大的威胁。犹太教会革除他的教籍,在一个月内禁止所有的犹太人同他发生任何交往。这个惩罚不仅没有使斯宾诺莎放弃他的观点,反而使他同犹太教更加疏远了。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们又企图用金钱收买他,答应每年给他一笔相当可观的津贴,条件是他必须信仰犹太教,停止对宗教的攻击,并要时常访问犹太教会堂。在这些手段不成功后,还派职业杀手来杀害他。但是,这些都没有使他动摇对独立、对自由权利的追求,也没有让他放弃自己内心对真实信仰的信念。他保留了他的那件被刺破的大衣,以便让自己更好地记住:思想并非总是为人所爱。在软硬兼施都没有奏效的情况下,犹太教会堂在1656年7月27日给斯宾诺莎最高的处分,即永远革除教籍并加以诅咒。这一天,是在斯宾诺莎缺席的情况下,宣布了处分的公告。被革除教籍不久,斯宾诺莎为维护自己的信仰自由,用西班牙语写了一个《辩白》,呈递给犹太教堂,以示抗议。
24岁时,被赶出教堂的斯宾诺莎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他到附近的一个叫奥微尔克的小村庄住了几个月,后来又回到阿姆斯特丹,在那里一直住到1660年。
二
斯宾诺莎性格好静,不喜欢喧闹,哲学研究和著述也需要一个安宁的环境。于是1660年,他从阿姆斯特丹迁居到莱茵河畔,住在一个叫莱茵斯堡的小村庄里。在莱茵斯堡,他几乎把全部时间都用在哲学研究和著述上,这时候,他开始写作《伦理学》。
在该书中他论述了伦理学是哲学的目的,是求得人的最高的善和最高的幸福。他的伦理观强调“自我保存”是人们一切行为的推动力,是人们判断善恶的标准。他说:“所谓善或恶,是指对于我们的存在有裨益或有妨碍之物而言……任何事物使得我们快乐或痛苦,我们便称那物为善或为恶。”伦理学始终绕不过去的是死亡这个问题。斯宾诺莎认为人的一生无论怎么努力都绕不过死这个人生最后的问题。死是人自然存在的一部分。“我们是万有自然的一部分,所以我们遵从自然的理法。如果我们对这点有清晰的理解,我们的本性中由理智限定的那一部分,换句话说,即我们自身当中较良好的部分,必定会默受临头的事,并且努力坚守此种默受。”他把人的死看成是宇宙规律的一部分,人们不必恐惧死亡。斯宾诺莎的灵魂学说不仅与中世纪基督宗教的灵魂学说截然不同,而且与笛卡儿从精神与物质、思想与广延二元对立的角度提出并论证的个体灵魂在身体消亡后整个不死的观点也有实质性的区别。他“以自己的方式信仰上帝”,所以在他的思想里上帝不是虚无的,是自然的物体。对世界本质的信仰,就是对上帝的信仰。
“自由人最少想到死。”这是被罗素反复引用的一句话。“自由人”也就是有智慧的人应该不受畏死的恐惧情绪所支配,而直接地要求善,换言之,自由人要求根据寻求自己的利益的原则,去行动、生活,并保持自己的存在。所以很少想到死,而他的智慧乃是生的沉思,对待死亡要戒恐惧,以平静的心态面对。
大千世界复杂微妙,世事沧桑无限轮回,人生无常充满变数,处处潜藏着危机。有句古话说:“文章憎命达,愤怒出诗人。”但这句话对于斯宾诺莎显然不适合,因为他虽一生命运多舛,却从不愤怒。面对迫害,他始终心境平和,面带微笑,甚至在死神来临的那一刻,也是与朋友从容地谈着伦理学的问题。人如果不是猝死,当真正地面对死亡的时候都会有无限的恐惧,都会经历痛苦、艰难的心路历程,而斯宾诺莎却能坦然地面对死亡。在长期的迫害与贫困的生活中,他的身体被拖垮了。他病死时,年仅45岁。
三
他死得从容不迫,实践了自己的伦理哲学。凭他的聪明才智只要当时有一丝妥协,就会过上体面的生活,可他宁愿选择驰骋荒原,也不愿意苟且偷生。英国的哲学家罗素在其名著《西方哲学史》的开篇这样评价斯宾诺莎:“斯宾诺莎是伟大哲学家当中人格最高尚、性情最温厚可亲的。按才智讲,有些人超过了他,但是在道德方面,他是至高无上的。因此,他在生前和死后一个世纪以内,被看成是坏得可怕的人,这是当然的后果。”斯宾诺莎的思想理念与生活实践惊人的一致,在哲学思想史上无人能及。在短暂的一生里,他视名利如粪土,一切金钱外物都不能动摇他追求的自由、独立,他的代表作几乎都是死后出版的。
去世后,很多人哀悼他,哲学家和政府官员加入送葬的人群,不同信仰的人聚集到这个异教徒的墓旁。精英敬佩他的智慧,朴实的民众喜欢他的温和。
尼采说:最后一个基督徒已在十字架上死去了,可他忘记了斯宾诺莎!生前他的思想著作受人排斥、被人谴责;死后却受到了重视,他的无神论影响了18世纪法国的战斗无神论者。在德国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启蒙运动中,斯宾诺莎的哲学经过莱辛、赫尔德、歌德等人的努力宣扬,深深地影响了德国的启蒙思想家。赫尔德曾公开宣称自己是斯宾诺莎主义者,费希特和谢林都把他视为自己哲学的出发点,马克思把他视为17世纪辩证法的卓越代表之一。黑格尔如此评价斯宾诺莎:要达到斯宾诺莎的哲学成就是不容易的,要达到斯宾诺莎的人格是不可能的。一个“不容易”,一个“不可能”,表明了黑格尔对斯宾诺莎的无比敬仰之情。
【注】:本文选自《向死而生:哲学大师的死亡笔记》
(编辑:王怡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