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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德莱尔丨不懂得使自己的孤独为众人接受的人, 也不会懂得在碌碌众生中自立

2018-07-09 10:01:51来源:北京文艺网    作者:波德莱尔

   
我曾不止一次成了这种发作和冲动的受害者,这使我们相信,狡猾的魔鬼已经进入我们体内,并让我们不知不觉地实现它们最为荒诞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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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百度


  巴黎的忧郁


  【不称职的玻璃匠】


  有些人本性上纯粹是思考型的,完全不适于行动,然而,在一种神秘的不为人知的力量推动之下,他们有时却以连他们自己都认为不可能的速度行动起来。


  比如,有的人,害怕从守门人那里获得坏消息,而怯懦地在其门前逛上一个小时,不敢进去。有的人,把一封信攥上两周而不肯拆开。还有的人,在过了六个月之后才屈尊进行一次在过去的一年中就该做的事情。就是这些人,他们有时却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驱使,突然付诸于行动,就像箭离弓弦一样。伦理学家和医生,虽然他们标榜无所不知,可却不能理解,这些懒散成性和贪图享乐的心灵,是从哪里突然获得这种疯狂力量的,是怎样在其不能完成最简单和最必要事情的情况下,在某个时刻一下子就具有了高贵的勇气,来进行最为荒诞和通常是最为危险的行为的。


  我有一个朋友,以前是最于人无害的梦幻者。有一次,在森林里点了一把火,按他的说法,是想看一看火是否像人们一般所说的那样容易着起来。一连十次,试验都失败了;但第十一次时,试验获得极大的成功。


  另一个朋友,由于一时心血来潮,闲来无事,他在一桶炸药旁边点燃一支雪茄,为的是看一看,知道一下,碰碰运气,为的是强迫自己表现出勇气,成为名副其实的玩者,体验惶恐不安的快乐,甚至什么都不为。


  这是从烦恼和梦幻之中迸发出来的一种勇气;那些顽固地表现出这种勇气的人,一般来说,就像我说过的那样,都是些最懒散、最富于梦幻的人。


  还有一位朋友,羞怯腼腆,甚至在人们的目光面前不敢抬起眼睛,甚至必须汇聚他身上所有的那点可怜的勇气才敢走进一家咖啡馆或是走过一家剧院——那里的检票员在他看来有着米诺斯、埃阿克和拉达芒特的神威。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竟会突然地跑过去搂住一位过路老人的脖子,在惊讶的众人面前拥抱他。


  为什么呢?是因为……是因为这副面孔使他产生了不可抗拒的好感吗?也许是。但可能的情形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曾不止一次成了这种发作和冲动的受害者,这使我们相信,狡猾的魔鬼已经进入我们体内,并让我们不知不觉地实现它们最为荒诞的意愿。


  一天早晨,我起床后感到忧郁、凄凉、闲得疲沓,我似乎觉得有心要干一件大事,要做出一鸣惊人的举动;于是,我打开了窗子,唉!


  (请注意,这种骗人的精神,在某些人身上,并不是一种劳动或一种方法的结果,而是一种偶然启迪的结果,这种精神具有很大的情绪——尽管不是因为强烈欲望的缘故——这样的情绪,医生们说是歇斯底里式的情绪,那些比医生更高明的人们说这是邪恶的情绪,这种情绪不由分说地促使我们去做出许多危险或失礼的行为。)


  我在大街上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位玻璃匠,他的喊叫声尖细、刺耳,穿过巴黎沉闷而污秽的空气直冲我而来。此外,我说不出为什么会对这个可怜的人产生了一种突如其来的专横和仇恨。


  “喂!喂!”我喊他上楼来。可是,我又不无快乐地想到,房间在七楼,梯道狭窄,这个人要费很大的劲儿才能爬上来,他那易碎的商品会在许多地方碰掉棱角。


  最后,他还是出现在我的面前了: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全部窗玻璃,对他说:“怎么?您没有彩色玻璃?如玫瑰色的?红色的?蓝色的?或者是神奇的玻璃?天堂的玻璃?您真厚颜无耻!您敢于在贫民区闲逛,可您竟没有美化生活的玻璃!”于是,我猛地把他推向楼梯,他踉跄了几步,不满地嘟哝了几句。


  我走近阳台,抓起一个插花用的小罐,当那个人再次出现在大门口的时候,我把我的战车垂直丢落在他的背货架后面的突起部分;这一击使他仰翻在地,他的可怜的随身而动的财富就在他的背下全碎了,发出了一座水晶宫被雷击碎时的巨大声响。


  于是,我如醉似狂,发疯似的对他喊着:“生活变美了!生活变美了!”


  这类神经质的玩笑,不是毫无危险的,人们经常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但是,对于得到了一秒钟无限快乐的人来说,永久的惩罚又算得了什么呢?


  【凌晨一点钟】


  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只听得到几驾晚归的疲惫马车的轱辘声。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之内,我们将获得静寂,即使不是宁静。


  终于!人们脸孔上的专横相消失了!我将只有自己忍受着。终于,我能够沐浴在黑暗之中解除点疲惫了!首先,是把门闩转动两次。我似乎觉得钥匙的这种转动会增加我的孤独,并加固把我与世界隔开的壁垒。


  可怕的人生!可怕的城市!让我们来回想一下白天的情况吧:我见到好几位文人,其中一位问我是否可以从陆路去俄国(他大概把俄国当成岛国了);我大大方方地和一家杂志社的经理争论过,此人对我的每一种反对意见都这样回答:“这是正直人的观点。”言外之意就是,所有其他的刊物都是些浑蛋编辑的;我曾向二十多个人问过安,其中十五人是我不认识的;我曾和同样多的人握过手,而没有预先考虑买副手套;下大雨时,为消磨时间,我曾到一位轻佻的女人那里,她请我为她画出维纳斯式的衣服图案;我曾讨好剧院经理,他用这样的话来轰我:“也许您最该去问Z……他是我的作者中最笨、最蠢而又最杰出的人;和他在一起,您也许会做些什么。您去见见他,有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说。”我曾沾沾自喜(为什么呢?)于我从未干过的几次丑陋行为,我也曾厚颜无耻地否认了我高兴地做过的几件坏事,其中包括吹牛方面的过错,对人的礼遇方面的罪行;我曾拒绝帮一位朋友做一件很容易做到的事,我曾向一位十足的怪人提供过书面建议;嚯嚯!该完了吧?


  我对所有的人都不满意,对我自己也不满意,我很想在宁静和夜的孤独之中得到补偿和自我陶醉。我爱过的心灵啊,我歌颂过的心灵啊,请你们给我力量,请你们支持我,请你们让我远离谎言和世界的腐烂气息;而您,我的上帝呀!赐给我几句优美的诗吧,以此证明我不是最无能的人,我并不劣于我蔑视的那些人!


  【野女人与小情妇】


  “说真的,我亲爱的,您在使我烦恼,您毫无节制,毫无恻隐之心;听您唉叹,好像比六七十岁的拾穗老人和在咖啡馆门前捡拾面包渣的乞丐老妪的叹息还厉害。


  “要是您的唉叹至少说明了您的内疚,那这种唉叹就会为您带来某种荣誉;但是,您的唉叹只表明对安逸的厌烦和对歇息的苦恼。还有,您不停地满嘴胡言:‘好好爱我吧!我非常需要您的爱!在这点上安慰我,在那点上体贴我!’瞧,我想给您治好;也许,花上一点钱,找个热闹的日子,也不需要走远,我们能找到治愈的办法。


  “我们要认真看待这结实的铁笼子,笼子里,一只浑身是毛的怪物躁动着,其外形与你的外形有些相像,她的喊叫声像是一位入狱之人,她像身居异地而怒不可遏的猩猩一般晃动着铁索,她有时极完美地模仿着老虎的跳跃,有时模仿着白熊一走一晃的傻呆呆的样子。


  “这个怪物,是我们一般称为‘我的女神’的一种动物,即一位妻子。另一个怪物,即那位声嘶力竭地喊叫和手握木棍的,是一位丈夫。他像拴一头野兽那样给他合法的妻子戴上了链条,而且是在赶集市的日子,他在争得法官的同意后——这是不言而喻的,把她带到城镇上。‘请注意。你们看,她是多么贪婪地(也许不是假的!)撕裂她的帮衬人投给她的欢蹦乱跳的兔子和吱吱乱叫的鸡啊。’他说:‘好吧,不要一天之内就把他的东西都吃光!’说定这句明智的话,他从她嘴里猛地取下了猎物,猎物的肠子还挂在猛兽——我说的是那个女人——的牙齿上呢。


  “好吧!给她一棍子,让她安静下来!因为她向被夺走的食物投射出可怕的贪婪目光。上帝呀!木棍不是演喜剧用的棍子,尽管有着假的皮毛,您可曾听到了皮肉的回响?她的两眼现在从脑袋上暴突出来,她更为自然地吼叫着。她愤怒时,全身光芒万丈,就像人们锻打的铁一样。


  “这就是夏娃与亚当的两个后世之人的夫妻生活习惯,我的上帝,他们都是您的杰作!毫无疑问,这个女人是不幸的,尽管说到底,也许她对于由这种光荣所引起的微微发痒的快感并不陌生。有些不幸是无法医治的,而且得不到补偿。但是,在她落生的世界上,她从不相信女人配得上另一种命运。


  “现在,该轮到我们俩了,我亲爱的女才子!地狱里人满为患,您要我对您美丽的地狱发表什么感想呢?您只在柔软得像您的皮肤一样的绸缎上歇息,您只吃熟肉,而且是由一位灵巧的仆人为您小心切割的肉块。


  “您溢香的、健壮的和美丽的胸口传出的微微叹息,对于我来讲,意味着什么呢?从书本上学来的所有这些虚情假意,为了唤起欢者除怜悯之外的感情而产生的不知疲倦的忧郁,又都意味着什么呢?实际上,有时,我很想告诉您真正的不幸是什么。


  “我漂亮的娇惯情人,您的双脚踩在泥里,您觑着双眼望向天空,就像请天给您一个国王,看到您这样,真叫人觉得您就是一只乞求理想的青蛙。要是您瞧不起庸碌无为之人(我现在就是,您很清楚),那就把以后咀嚼您、吞吃您和高兴时就杀死您的这只鹤先收存起来!


  “尽管我是诗人,但我不像您所认为的那样容易上当受骗,要是您经常以您高贵的哭闹烦恼我,我就把您当成野女人,或者就像扔瓶子那样把您从窗户扔出去!”


  【众人】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与众人混在一起的:与众人为伍是一种艺术;只有那样的人——仙女在他很小时就使他养成了追求装束与打扮、憎恨家室、热心远游的习性——才会靠人类的钱财组织起热闹非凡的宴会。


  众人、孤独:对于活跃而多产的诗人来讲,这是两个相等的词,可以互相换用。不懂得使自己的孤独为众人接受的人,也不会懂得在碌碌众生中自立。


  诗人就具有这种无法比拟的优势,他可以随时是他自己,也可以随时是别人。一如寻找躯体的游魂,他可随时进入每个人物的体内。对他来讲,一切都是虚席以待;要是有些地方对他是关闭的,那是因为在他看来它们不值得光顾。


  孤独而沉思的散步者,能从这种普遍的相通之中获得特殊的醉意。很容易和众人融合的人,能理解狂热的享乐,而这,则是像箱子一样关闭的利己者和像软体动物一样蜷缩的懒人永远不会有的。他接受机会带给他的所有职业、所有快乐和所有的苦难。


  与这种难以磨灭的狂喜、与把全部——包括诗与怜悯心——都捧给出现的意外事件和过往的陌生人的这颗心灵的神圣奉献精神相比,人们称为爱情的东西是那么渺小,那么有限和那么软弱。


  对于世上的那些幸运人来说,有时可以告诉他们——哪怕只是杀杀他们的愚蠢傲气,还有着比他们的幸福更高级、更大和更讲究的幸福。殖民地的开拓者、民众的牧师、被放逐到世界尽头的传教士,他们大概都多少了解这种神秘的醉意;而在靠他们的天才所建的大家庭内部,他们有时想必会嘲笑那些对他们的动荡命运和纯洁人生表示怜悯的人。


  (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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