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筱山纪信为三岛拍摄的写真,极具风格和表演化
假面自白
你在放荡的孤独中闪光。顿时有如被针扎到手指,一丝尖锐的疼痛带来的隐约快感。放荡的孤独,一如某时某地歇斯底里的张狂,带有纵情和不计后果的气味。我迷恋这味道。
很长时间,我总是坚持说我看到过自己出生的情景。每每说起此事,大人们就笑,最终感到自己似乎是被嘲弄了,就以一种略带憎恶的眼神,盯着这个面色苍白得不像个孩童的孩子。偶尔在一些不太熟的客人面前提起此事,祖母担心人家肯定会认为我是个白痴,就厉声止住我的话,让我到一边玩去。
她有孤高不屈的灵魂,疯狂的诗一般的灵魂。
所谓洁癖,就是一种受欲望指使的任性。
我对幻想自己战死、被杀状态感到高兴。尽管如此,可我比别人更感到对死亡的恐惧。有天早晨,我把女佣欺负哭了,这女佣又以没事似的笑脸出现,伺候我吃饭,看到这,我从她那笑脸里,读到了种种意味。我不能不认为这是她法子取胜希望的恶魔的微笑。也许是她为报复我,有毒死我的企图。我的心因恐惧而跳动不已。肯定毒被投入了酱汤里。凡有这种想法的早晨,我决不去碰酱汤。而且几次吃完饭离开座位,我都盯着女佣的脸,差点说出“看到了吗?”那女子在餐桌对面,好象因毒杀的企图暴露而失魂落魄不能站立,只是很遗憾地注视着变凉了的、甚至漂浮着灰尘的酱汤。
一部份优越感使我自命不凡,以为自己比别人进步,从而自我陶醉,这陶醉部份比其他部份更快醒悟过来。儘管其他部份尚未觉醒,自己却以为所有部份都已醒悟,犯了估计上的错误。所以,“比别人先进”这种自我陶醉,后来被“不,我也和大伙是一样的人啊”这种谦虚所修正。而由于估计上的错误,又被演绎成“当然在所有点上我和大家是一样的人”这种说法(还没觉醒的部份,使这种演绎成为可能,并支持了它),终于得出了“谁都是这样子”的狂妄的结论,一事不过是错乱的工具,在这里起了强有力的左右……就这样,完成了我的自我暗示。
是因为懒惰?也许是因为懒惰?这是我的疑问。我对人生的勤奋都是来自此处。我的勤奋归根到底是耗费于这个懒惰的辩护上,投入到为懒惰而懒惰的安全屏障中。
所谓恶魔性的东西,都是天生在所有人的内部,走向自己的外部,驱使人超越自己,走向无限境界的不安定的东西……恰似自然从其过去的混沌中,把某种不应除去的不安定的部分,留在我们的灵魂里。
我的意识只不过是错乱的工具。我的操作,只不过是不确定的胡猜的估量罢了。
虽既不是欲望也不是其他什么东西,却正如前面也提到的,我胡乱地要相信它是欲望。也就是,我把无论如何也要相信它是欲望这一不合道理的欲望,错认为是本来的欲望;我把我这一强烈的不可能的欲望,错认为是世人的性欲,它发自他人还是它自己时的欲望。
我看到那帧画的一刹那,我整个存在被一种异教式的欣喜所震撼。我的血液在奔腾,我的器官在浮现出怒色。巨大的、行将胀裂的我的这一部分,前所未有地激烈地等待着我的使用,责怪我的无知,在愤怒地喘息。我的手不知不觉地开始了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动作。我感到有一种既阴暗又辉煌的东西,从我的内部迅猛地攻了上来。就在这一瞬间,这种东西伴随着一阵令人晕眩的酩酊醉意迸发了出来。
颓废了的纯洁,也是世上所有的颓废中性质最恶劣的颓废。
我预感到这世上存在一种火辣辣的刺痛似的欲望。我一边抬头仰望着肮脏的小伙子的身影,一边被一种“我想成为他”的欲望、“但愿我是他”的欲望,紧紧地纠缠着。让人很明显地想到这种欲望有两个重点:一个重点是他的藏青色紧腿裤,另一个重点是他的职业。藏青色紧腿裤把他的下半身的轮廓清楚地勾勒了出来。
我们认为,人生这东西是不可思议的轻。好象正以20多岁为界区分的生的咸水湖,大量的盐分变浓,很容易浮身其上。只要落幕的时刻不太早,能更卖劲儿地表演给我自己看的我的假面剧就好。但是,我的人生之旅,虽然总想这明天一定启程,明天一定启程,可却一推再推,数年间都没有启程的征兆。
夏天的到来,比春天更加威胁我的孤独。仲夏鞭策着我的肉欲的奔马,燃尽我的肉体,折磨着我的肉体。
虽既不是欲望也不是其他什么东西,却正如前面也提到的,我胡乱地要相信它是欲望。也就是,我把无论如何也要相信它是欲望这一不合道理的欲望,错认为是本来的欲望;我把我这一强烈的不可能的欲望,错认为是世人的性欲,它发自他人还是它自己时的欲望。
在等待着登程的旅行皮包里被摆得整整齐齐的那个时代,甚至连战争,我都觉得像孩子般的高兴。我真正相信我即使被子弹击中大概也不会痛的过剩的梦想,在这个时代也没有显出衰退的迹象。连预想自己的死,也使我由于未知的喜悦的颤抖不已。我仿佛感到自己拥有一切。可能是那样吧。因为再没有比忙于准备行装的时候,更能使我们感到甚至在每个角落都完全拥有旅行的了。剩下的就只有破坏这种拥有的作业了。那就是旅行这种完全的徒劳。
人人都说人生像舞台,但是无法认为会有很多人像我一样,从结束少年时期起,就一直被人生是舞台的意识所操纵着。这已是一个牢固的意识,不过由于的的确确朴素、经验缺乏与它掺杂在一起,虽然我心中某处疑惑——人们不会像我一样走向人生,可心里有七成却深信,人人都是这样开始人生的。我曾乐观地相信,总之是结束了表演就落幕。我早死的假说参与了它。但是,到了后来,这乐观主义,更确切地说是梦想,蒙受了严厉的报复。
所谓非现实的性格中,弥漫着对于精神作用的微妙的不信任感,它往往把人引向梦想这一不道德的行为。梦想,并不像人们所认识的那样是一种什么精神的作用。应该说,它是逃避精神的。
战争奇妙地教会我们一种感伤的成长方法。那就是考虑到二十几岁就割断人生,今后的前途就什么也不考虑了。我们觉得人生这玩意儿是奇妙的轻飘的东西。这就好像用到二十几岁为止来划分的人生的咸水湖,盐水势必变浓,容易让身体漂浮起来。只要距降下帷幕的时间不太遥远,围着让我看到的我的假面剧,也要更加卖力表演才是。从这时候起,我对待人生就是采取这样的态度。归根结蒂,只有从过分期待的东西、事前过分修饰的东西中逃脱出来,否则别无他途。
(编辑:王怡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