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姬流觞
第三章 非典型“同居”
一个快递员和一个律师,竟然能一门之隔,在小城镇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喝了一口压惊的水,路亚第一个振奋起来,当着后知后觉跑来关心的严律师和范律师,问文卿:“你们……认识?”她的手指着伍兵。
文卿头也没抬,点了点,说:“朋友。”
“啊?”路亚夸张地捂住嘴巴,严律师和范律师互相看了一眼,又看看伍兵。伍兵局促地低下头,突然发现自己的球鞋似乎太脏太脏了。
文卿察觉到异样,站起来说:“我没事了,你们先回去吧。严律,一会儿我给您汇报。”
逐客令都下了,再加上文卿难看的脸色,大家识相地离开。关上会议室的门,文卿指了指椅子,让伍兵坐下。
伍兵犹豫了一下,没有坐,反而走到文卿身边说:“你要是没事了,我就先走了。注意安全!”
文卿看了看他的邮包,似乎还有快件没有送完,“我记得我们所应该是你的最后一站?”
“是。”
“把东西给路亚,过来陪陪我吧。”文卿支起双臂,沉沉地埋下脑袋。伍兵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走出了会议室。
伍兵似乎是专管文卿她们这趟线的,路亚趁着交接的机会旁敲侧击地问了半天,伍兵就是不说话,东西弄好了,一转身进了会议室。
文卿抱着脑袋,从胳膊缝里看见伍兵进来,说道:“不好意思,路亚太多事了。”
“没关系。没事吧?”伍兵把自行车头盔放到一边,头盔的绳子规规矩矩地放好,这才转头看着文卿,“你的工作真危险。”
“最近比较背吧,”文卿揉揉额头,“以前从来没碰上过。不过也听老律师们说过,可能都是必经的,就是被我弄得大惊小怪的。”自嘲地笑了笑,文卿端起水杯,发现手抖得没法握稳。
伍兵叹了口气,走上去接过来,摸着有些凉了,又兑了些热水。文卿放在桌上,焐着手,感觉似乎好多了。
伍兵想了一会儿才说:“一会儿我回公司收拾东西,然后搬到你那里。”[NextPage]
文卿抬头看了看他,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其实,伍兵今天来是想告诉文卿,他不能住在她那里。理由只有三个字:不合适。
何为合适,何为不合适,他说不清楚,但是早晨起来,看着文卿热好的牛奶和面包,他就知道不合适。因为他的早餐从来不会这么奢侈,也不可能这样。
他想自己每天接送文卿,同样也能保护她,住在那里的想法实在太不冷静。
但是,赵丽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他没有办法拒绝眼前明明已经吓得崩溃,却还要强打精神装模作样的女人。也许他没她有钱,但至少他不是为钱留下来的。
伍兵已经想好,等这件事过去,他就搬走。
送走伍兵,文卿又歇了一会儿,才走进严律师的办公室。严律师问了问她的情况,文卿一概说好,严律师也就当好,话锋一转,落到这个案子上。
律所开门迎客,您的麻烦就是我的机遇,没道理把上门的肥肉推出去。虽说不能两面代理,但是一个圈子里混,谁没有个好朋友、好同学,嗷嗷待哺等米下锅的。
严律师让文卿把赵丽的资料找出来,说:“你去跟范律师讲讲,他那里可能需要。”
范律师就在隔壁办公室,听文卿一讲,然后翻了翻赵丽的资料,笑着说:“这么大的家产,赵丽竟然不知道找律师,真是太傻了!这样吧,小文,如果我交给岱成所的韩律师做,你觉得有问题吗?”
“没问题,韩律师水平也挺高的。”
“行,你回去吧,我来处理。”
文卿看范律师起身绕过办公桌,赶紧识趣地开门离开。
韩律师在业内很有名。他入行很早,那时候人们对律师的印象就是打离婚和诉讼。所以,做得多了,经验也丰富。男女那点儿事放到他手里,简直就是泥人张手里的泥巴——怎么捏怎么是!可能正因为看多了男女的分分合合,韩律师落下了怕老婆的毛病,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尊重家庭权威。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精明老练、绵里藏针的老律师。文卿嘴上说着不怕,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敲起了小鼓。
打个电话给侦探公司的小罗,拜托他帮忙查一下所谓赵丽私通之人的资料。小罗答应得爽快,三天后见面。文卿松了口气,任他天大的本事,有事实总归好说话。[NextPage]
所里有本事的律师都做非讼业务,挣钱多还安全有名声,只有她们这样的小律师才会叼着老律师扔下来的残羹冷炙,一边磨牙一边想着自己以后的飞黄腾达。文卿也不例外。
作为严律师的高级助手,许多本该严律师助理做的工作也都堆到她这里。用老严的话说:这叫信任,也是磨炼。磨到现在,老严除了跟客户动嘴皮子,啥都不用干!
终于忙完最后一页,文卿抬起头,周围已经没人了。每天来得最早的是她,走得最晚的还是她。她叹口气,大厦不见天日,自己跟午夜工作者没啥区别。
猛地想起伍兵今天搬过来,刚才他来的时候忘了把钥匙给他了!文卿赶紧拨电话。没想到,伍兵的电话竟然在办公室响起来。
转过前台的屏风,绕过长长的走廊,文卿看见伍兵举着电话走进来,“我看你忙着,就在外面等……”
伍兵傻乎乎地解释,电话还在不停地唱着歌。手忙脚乱的他不知道是该先摁了电话,还是先解释自己不告而至的动机。
咣当一声,文卿手里的电话筒摔到桌子上。使劲抽了抽鼻子,文卿眼眶热乎乎的,很想就这样趴在桌子上大哭一顿,而原因——不详!
伍兵吓了一跳,立刻站在原地不敢动。也正是这份小心,让文卿意识到他们之间并不相熟,泪水转了两转,生生地噎了回去。
“真是的,外面有什么好等的?进来呗!”文卿低下头抱怨。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轻,脸上的笑容有多甜,口非而心有多是。
伍兵放下心来,至少文卿不怪他。不过,他立刻想到,文卿一定是白天吓坏了,猛地看见他出现有些害怕。想到这里,他又开始可怜起眼前这个忙忙碌碌的女人。
连着两天吧,她似乎一直生活在诡异的压力中,倒霉事一桩接一桩的,看那副小肩膀,怎么托得起来?
伍兵陪着文卿默默走回家,心里却风起云涌地胡思乱想,直到进门看见自己的沙发床,才想起“同居”两个字。
两人一起在客厅为伍兵做了一个“窝”。桌子收起来,凳子放进厨房,单人沙发拉开变成单人床,铺上伍兵带来的卧具。
文卿在墙上粘了几个钩子,拉起床幔。好在客厅虽然小但却方正,床正好卡在角落,并不太影响视觉效果。另一侧墙上还有一扇朝东的窗户,整个房间依然明亮整洁。
时针已经指向半夜,文卿洗漱完了让伍兵用。伍兵觉得不妥,客气地拒绝。文卿知道他想着什么,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NextPage]
伍兵不知道她玩儿什么花样,点点头。身上的汗弄得他黏答答的不舒服,却不敢乱动,坐在床边如同热锅里的蚂蚁。
“以前有个做学问的先生,自恃才高八斗,看不起任何人。他去庙里上香,看到庙里的老和尚,为了显示与众不同,他对和尚说,我看你就是一坨屎。老和尚笑着说,佛说心里有什么就看到什么,我看你还是你。”
说完,文卿盯着伍兵,眼看着他的眼神从茫然到恍然,最后又躲躲闪闪地垂下,知道他已明白。她也不多言,指着卫生间说:“里面的东西都是公用的。你也可以用你自己的。水电煤气包括在你的房租里,你就不用操心了。如果你肯帮我做饭,省下让我在外下馆子的钱,我觉得我可以承担买菜的成本,你用做饭这种劳动来抵消,可以吗?”
伍兵被文卿的故事弄了一个大红脸,眨着眼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最后只记住一个意思:他做饭,她买菜,大家两不相欠。
这样也好。他愣愣地点点头。文卿满意地回到自己屋里,门碰上,传来插销的碰撞声。伍兵呼地长出了一口气,算不算自作孽啊!打量着周围,伍兵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离文卿竟然如此之近,而且,她似乎并不嫌弃自己。
伍兵摸摸鼻尖,嘿嘿笑了。北京是个很好的地方,充满了机遇和奇迹。一个快递员和一个律师,竟然能一门之隔,在小城镇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两人的非典型“同居”生活就这样定下基调。
每天早上,伍兵负责做饭做菜,晚上除了预备晚餐之外,还要把第二天文卿中午带的饭菜也预备上。本来快递的下班时间是不固定的,但是文卿的下班时间更不固定。
在等文卿回来吃饭的这段时间,伍兵常常用来看书学习,英语竟然学到了新概念第二册。但他学习都是死记硬背,拿在眼前认识,放进嘴巴里一说就不知道是啥。后来,文卿收拾屋子的时候,找到一个多年不用的Mp3,本来要丢进垃圾筐里,被伍兵看到。问清之后,换了一个耳麦,又让文卿帮忙下载了音频资料,相当好用。
有一天,文卿下班回来,累得晕晕乎乎的,突然听到有人问:“coffee or tea?”还是“伦敦音”!
文卿下意识地来了句:“No,thanks。”然后突然醒悟这是自己家!
扭头一看,伍兵端着茶盘,上面一杯咖啡、一杯茶,皱着眉头站在那里,“没有这么回答的!”
日历一页页地撕下,冬天正在慢慢地消失。
按照小罗提供的资料,文卿拜访了所谓的私通对象卢卡明,证实了一件事:卢卡明之所以能见到赵丽,完全是裴融一手安排的。事实上,卢卡明非常爱他的妻子,为了给病重的妻子筹措款项,才不得不答应裴融。
她本来想直接告诉米倍明,但是念头一转,还是把这件事口头汇报给了严律师。严律师问她怎么办,文卿留了个心眼,在告知与不告知之间做了一个模棱两可的选择。严律师点点头,让她看着办。[NextPage]
其实,这已经是答案了。
最应该的做法是告诉米倍明,但是严律师没有直接选。如果不告诉米倍明,他们是不是算对自己的客户不忠诚呢?也就是说,只有严律师不想告诉米倍明,同时又不想被米倍明抓住把柄,才会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
虽然明白,文卿却有点儿想不通,为什么不告诉米倍明呢?这个发现很关键啊!本来米倍明是站在非常有利的一方的,如果卢卡明肯作证,证明这一切只是一个陷害赵丽的圈套,那么形势将会彻底逆转!
回家吃饭的时候,文卿把疑团和盘托出,伍兵咬了口馒头,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想那么久?!”文卿有闪了腰的感觉。
伍兵认真地说:“就是想了很久,才知道不知道的啊!”
也对!文卿哑口无言,低头吃着自己的饭。
伍兵问:“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凉拌吧。该怎么辩护就怎么辩护,当做不知道这回事。”
“万一赵丽的律师知道了,你不是要吃亏?”
“吃亏也没办法。照严律师的意思,我是吃亏吃定了……”脑中灵光一闪,文卿倏然明白了,严律师要让米倍明吃亏!
可是为什么要让米倍明吃亏呢?文卿想不出来,伍兵倒是有自己的看法,“可能,米倍明是我们老家说的那种不撞南墙不死心的人。必须在法庭上吃亏了,才能在赵丽那里服软和解?”
听文卿故事讲得多,伍兵偶尔也能蹦出个法言法语来。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一种解释。
头一次,文卿觉得自己似乎在伍兵面前露了短,撇着嘴说:“菜咸了。”
“真的吗?”伍兵老实地低头尝尝,“又放多了?下次再少点儿吧。”
出于安全考虑,伍兵每天下班做好饭后,都会去所里接文卿。全所都知道,文卿和一个快递员在一起。
终于,路亚忍不住,神秘兮兮地瞅着正在忙碌的文卿,“怎么,又等那个飞毛瘸子腿呢?”
“瞎说什么!做这行已经少有积德事了,口德能留一些还是留一些吧。”文卿头也不抬地在纸上标出重点,“小心长痘痘。”
真是一招致命!
(编辑:李明达)